“哟,咱们的樊大男神准备大赛呢,画出几幅惊世之作了。”此起彼伏,与赞扬的话完全相反的语调。
虞奚没有听到樊城的声音。
“行了,雷毅,够了,我想,樊城一定不会令人失望的,毕竟有他爸爸在啊,你说呢,樊城。”
樊城依旧没有回话。
虞奚皱眉,这话听起来更不对劲,像是在暗讽樊城。
不多时,门被打开,走出两个人,前头的人气质温和,举止优雅,后面的人贼眉鼠眼,典型的小人模板。
虞奚略一想,狡黠一笑,小小挪了一步。
那个叫雷毅的人惊呼,下一秒,他便一头撞在了墙上,好一声巨响。
雷毅边揉着头,边痛呼,像个供人玩乐逗笑的滑稽跳蚤。
虞奚差点笑出声。
温和男人的脸一下沉了下来,乌云密布似滴得出墨来,与刚才截然相反的阴暗气质漫了上来。
虞奚不由打了个寒噤,笑意被强行塞了回去。
“雷毅,走了。”偏生这语气温柔的要命。
过了好几分钟,虞奚的身体才一点点回温。
手放在门把上,要开不开。
虞奚担心樊城知道她听到了那些话会很难堪,但不进去,她又放心不下。
眸子微沉,她推开了门。
樊城没有动,数不清的纸团飞到了各处,满室杂乱不堪,他面前是一张白纸,纯洁素净。
走上前,虞奚瞧见他手两边的围裙都被捏皱了。
“樊城?”
樊城顿了一会儿,沙哑道,“你来了。”
“恩。”
两人无话。
虞奚想搭上樊城的肩膀,无声的给他鼓励,想对他说“不要气馁,我相信你”,但她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她有一瞬间觉得,那种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樊城忽然开口,语调很低沉,很平淡,“你说,我是不是个只会靠父亲的废物。”
虞奚一惊,下意识道,“怎么会?你可是天……”才画家。
樊城转过了头,一双乌黑的眸子古井无波,仿若无神,好似在问虞奚,又好似没问,更好似自言自语。
“你不是,”虞奚双手搭上了樊城的肩膀,定定道,“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让我看油画看哭了的画家。”
那一年,选专业选错科的虞奚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到达了艺术系的大楼。
而她一进入大楼,挂在墙上的那幅《小城》便以不容忽视的强势姿态闯进了她的视野,在她的世界留下了抹不掉的刻印。
大概是从那一刻,她爱上了画画,也变得很崇拜樊城。
樊城有些迷茫的微眯眸子,“是吗?”
虞奚点头如捣蒜,生怕点晚了,樊城会哭出来一般。
瞧着瞧着,樊城“噗呲”一声笑了,如春雪融化,清清冷冷的面容软化了,两个人的距离似乎缩短了。
虞奚看呆了。
男神一笑,威力堪比核武器。
炸得虞奚失去了思绪,脑子一片混沌不清,迷迷糊糊间,只想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端到他面前。
古人说:红颜祸水,今天一见,蓝颜更殃民啊。
“咳咳。”樊城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一本正经的样子,似乎刚才那个人不是他。
虞奚猛地回神,发觉自己竟然看一个男人看呆了,脸腾一下像蒸包子的笼屉,红了。
“对了,忘了问,你到学校来干什么?”
虞奚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来意说了。
樊城“哦”了一声。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樊城不爱说话,虞奚是想找话题不知道找哪个。
偶然瞥到地上的废纸团,灵光一闪,捡起一个纸团展开。
是一幅半成品。
“哇!”虞奚震惊的无所言说,“好美丽啊,这是落日吗?”
樊城没有半点被夸奖该有的神情,淡淡道,“恩。”
想起那两个人提到的大赛,和她自己的了解,虞奚好奇道,“樊城,你大赛准备画夕阳吗?”
樊城摇头,“不全是,我想用夕阳表现一种欢快的气氛。”
“诶!”虞奚想了想,惊叹,“那个难度很大啊,众所周知,夕阳一般是形容生命走向衰弱、死亡,而你却想用夕阳表现欢快这个截然不同的词汇。”
“恩。”樊城的眸中多了一份向往,“你不觉得换个角度想,夕阳会有不一样的解释吗?夕阳会落下,而新的一天,它会以朝阳的形式重回天空,象征着源源不断的希望。”
虞奚眨眨眼,亮晶晶的。
“恩。”如果是你,一定会让看的人感到希望的。
樊城低下头,眸子被垂下的头发遮挡,“可是我总是抓不住那个感觉。”
虞奚一愣,笑道,“不会啊,我觉得很好啊,很美很震撼,而且画画这东西嘛,我觉得开心就好,再说你可是天才……”画家,怎么会画不好。
“不对!”樊城厉喝,声音慢慢缓了下来,漠然道,“那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感觉,它光有美感,却没有灵魂,你懂吗?!”
尾调又扬。
虞奚被樊城突来的大小声吓到了,噤声。
樊城忽然又恢复了平静,喃喃道,“我真是昏了头,怎么会问你这种问题,你又不懂。”
冷眼看虞奚,“画画不是儿戏,不是什么开心就好,是需要百倍千倍的努力,以后我的事你少管,我和你顶多是责任人与被责任人的关系,伤好了就赶紧离开吧。”
樊城话出口,自己先愣住了。
虞奚呆呆的,眸子渐渐恢复清明。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声音很轻,吹散在风里。
她仰起头,樊城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见她的声音。
故作欢快的,“你放心 我会离开的,我觉得我的腰好得差不多了,昨天的事谢谢你,这段时间打扰了,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再见。”
再也不见。
不知樊城有没有听到前一句,虞奚也没去深想,悄悄退出了画室。
画室彻底安静下来,纸张被微风吹的小声作响,樊城仍保持着望向门口的姿势,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虞奚在走廊狂奔,穿过林肠小道,停在了西元大学最古老足以几十人合抱的古树下。
喘着粗气。
“啊啊啊——我干嘛要跑走啊,又不是我的错,明明是他吼我在先啊!”虞奚用力揉搓头发,发泄一般。
舒了一口气,靠着古树坐了下来。
仰头望着头顶的绿荫,眼神涣散。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明明可以好好说的,又不用为了这个生气,被人嘲讽的次数还少吗?听得多了,还差那一次?而且人家可是天才,瞧不起……等等,就算他是天才画家也不该瞧不起人啊!”
顿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叹气。
“不过我为什么…会…这么……”在乎他的态度呢?
这一次,我为什么这次不能装作自己是聋子瞎子呢?又不是没装过。
难道是因为这是第一次被人当面看不起?
不,好像也不对,爸妈,小妹,老哥,都嘲讽过她啊,她也没有生气的。
“明明他说了那样的话,我为什么……不,不对。”他会借她肩膀哭泣,他会容纳没有地方去的她…他是个好人,对她很好很好的好人。
所以,才会特别生气吧。
“得到后,再失去,才会更加的难以割舍。”
总归是我过于依赖不属于我的东西,忘了,世上,除了她本身,再无其他长物。
身无长物,多好的形容词啊。
虞奚深吸了一口气,清新充斥阳光味道的空气闯进了鼻子,意识渐渐模糊,呼吸慢慢平稳。
夜晚十点。
樊城又一次假装路过门口,门铃声还是没有响起。
反复几百次后,他忍不住了。
“不行,我得出去找一找。”边穿鞋边找借口,“她有没有别的地方去,我找人是出于人道,恩,而且她体质虽然特殊,遇险了却更不容易获救,所以我必须去。”
打开门,一个高挑成熟的美人扑了上来。
哭诉道,“小城,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