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原本同楚奈帛的约定只需止于将他送回南焱,从此山长水远,他们再无瓜葛。
但明颜没有贸然答应。
黑暗中楚奈帛呼吸平稳,他像是说完就睡了过去,明颜往床沿挪了一点,翻身冲外,她的心跳七上八下,“咚咚”撞击着胸口。
如果她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最保险的做法就是继续把他留在扶休,明颜敢打赌,扶持他回到南焱的消息一出,朝堂上定要吵个天翻地覆。
作为国与国之间,这样的约定连最起码的保障都没有,楚奈帛能否顺利上位悬而未知,假设他真能登上王位,又是否会信守诺言?
这个约定所能依附的仅仅是他们两人长久以来建立起的信任,而这种信任前不久刚刚遭受了一次重创。
闭目沉默了良久,楚奈帛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我给你时间考虑。”
明颜道:“我是对你回家的想法有什么误解吗?”
这野心勃勃的样子哪像回家,分明是去寻仇。
楚奈帛:“那里有亲人也有仇人,你以为我是怎么到扶休来的?”
南焱王子嗣不多,但也不止楚奈帛一个儿子,他大可以随便指派一个来做质子,完全没有必要牺牲作为太子的楚奈帛。
明颜从来没有探究过他的过去,他的城府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可细想之后才发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性格的养成也非一朝一夕。他之前到底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里?
楚奈帛养病期间,明颜仅仅探望过一次,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只能压抑着满腹猜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甘泉殿的这位主子。
楚奈帛虽然常年挣扎在要死不死的边缘,但他每回从阎王殿逛一圈回来总是恢复得很快,她去看他时他已能下地走动,气色虽弱但写字弹琴样样不误,见到她来,仍会笑眯眯地招呼,“颜颜,今日天好,你陪我到外面坐坐。”
明颜抬头瞧了眼空中正悬的烈日,揩去额头渗出的细汗,这人怕不是对好天气有什么误解。
飞鸾端出茶来,拉着脸在二人面前布好,收了托盘也不肯下去,站在楚奈帛身边,自始至终未看明颜一眼。
明颜道:“你这怎么端茶倒水看家护院都是一个人?”说到这,明颜作了然状,“我知道了,云侍卫是怕我暴起伤人吧?”
飞鸾权当自己耳聋眼瞎,默然注视着地面。
明颜上下打量他,“你好端端地站在这让我很不舒服啊,在天牢里也没让你吃点苦,哪成想你主子也不肯责罚你,我还以为至少得打得皮开肉绽三天下不了床,没有命令擅自行动不是大事么?”
楚奈帛道:“飞鸾与我情同手足,你若是想责罚他,就让我代为受过吧,我管教不利也有责任。”
明颜冷哼一声。
能选为太子近侍定然有过人之处,除却武功忠诚,脾气秉性理应也算在考察的范围之内,若要明颜来选,她一定不会放个动不动就炸毛的人在身边。
飞鸾终于学不来做木桩子,忍无可忍,连珠炮似的发难:“你就是傻,谁对你好你都不知道!你与陆非焉有杀父之仇,你以为你们不说事实就不存在了吗?绥州向来拥兵自重,游离于朝廷的掌控之外,偏偏他要在这个时候帮你,还一帮一个准。沈季同都不知道你的身份,他却能知晓你流放的前因后果,你想没想过这是因为什么!你把公子赶走,到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颜“噌”地站起,“想打架了是不是!”
飞鸾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拍,“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我怕你?马步还是我教你怎么扎的呢!”
楚奈帛头疼地拍着桌子,他中气不足,比嗓门大不过他俩,只能借助噪音来引起两个人的注意,“都住嘴,说正事。”
明颜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跌份,对于忤逆她的人她就应该冷冷一笑,然后唤来禁卫把他送去慎刑司尝遍酷刑,而不是自己撸袖子冲上去干架。这是一个帝王该干的事么?
但是面对楚奈帛和飞鸾,她总会自然而然忘却自己的各种身份,大概是之前那种相处模式印在脑子里坚不可摧,她会无意识地将他们归类为“家人”,他们之间的矛盾再往大了说也是内部矛盾,她首先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上手,而不是动用权力。
可惜这是种错误的认知。
明颜道,“请云侍卫以后注意自己的言行,这是朕最后一次同你们这么说话。”她转而对楚奈帛说道,“你之前的提议朕答应了,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楚奈帛的启程之日定在半个月后,然而在短短的十数天内巨变陡生。先是南焱不满扶休对待楚奈帛的态度,在蛰伏了许久之后借此机会蠢蠢欲动,再是扶休朝臣极力反对送质子回国,大局一乱,就给了芷国和姜国捡漏的机会。
骆轻容闻风而动,先前小打小闹的骚扰变成了凛冽的强攻,像是攒足了劲儿的恶狼,势必要在边境撕开一道口子。
明颜这日下朝后,放着堆成山的奏折不管,偷偷溜出来逛了半天花园,临近饭点才跑去甘泉殿蹭饭。
甘泉殿的宫人吓得手忙脚乱,楚奈帛只是不紧不慢地吩咐厨房准备了几个小菜,两个人同桌对坐,明颜闷头扒饭,楚奈帛吃得斯斯文文,每伸一次筷子只夹几根菜,米饭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相像个腼腆的大姑娘。
明颜风卷残云地解决完,托着腮看他,作为一个大活人他是怎么活到今天的,鸟都比他吃得多吧。
明颜道:“南焱这是为你打抱不平呢,还是害你呢?要是真打起来,不怕我第一个拿你祭旗吗?”
楚奈帛拿筷子的手一抖,夹住的菜落回盘中,他道:“本来就同我没什么关系,先前他们想打也有的是借口,只是国力不允许而已。”
“你父王这是找了什么靠山,突然就硬气起来了。”
楚奈帛:“我不知道。”
“猜猜嘛,是大丘还是芷国?或者两边都有联系,那可糟糕了,他们四国联手,那可不容小觑。”
楚奈帛“啪”地放下碗筷,“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你用不着试探我。”
明颜捂着心口,做作道:“亲疏立现,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么着急撇清干什么,到底是血缘至亲,我这个外人比不了——来人,摆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