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见明舞阳到来，并没有停下行礼。
胆大妄为！
明舞阳抬手就要召人进来将他拿下，且不说他是怎么进来的，单是这种目无尊上的行径，就够他丢几次脑袋的。
明清唯突然扑到明舞阳面前，拦住道：“请陛下再等片刻，先生做法不可中断。”
“嗯？”明舞阳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自他身上扫过，“清唯侍君，你认得朕？”
明颜也是吓了一跳，原来明清唯真的没疯，可是好端端一个人，却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呢？
不过明清唯即便没疯也有点神叨，死活拉住明舞阳说是要等老道把明念的魂魄召出来再治他的罪。
明舞阳显然不信，但又有点想看看他们怎么演下去，便收了手。一旁的小太监立马从殿内请出桌椅，扶明舞阳坐下。
这场法事做的冗长且聒噪，老道念词的声线一路平坦，如同嗡嗡作响的苍蝇，明颜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瞥见明舞阳似乎也即将失去耐心。
她的目光更多聚集在一旁的明清唯身上。
明清唯瘦得脱了形，削尖的下巴，两腮凹陷，唯有一双眼睛能隐约看出点当年美人的样子。
这时，老道忽然浑身一震，四肢抽羊角风似的，眼珠上翻，没了声响。
所有人屏息，瞪大眼睛不知要发生什么。
鬼上身这种事情奇闻志趣里倒是有过记载，不过那八成都是写书的人瞎编着玩的，明颜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有幸能见上一回。
明舞阳问道：“成了？”
老道带来的小道童说：“师父正在与请来的那位交谈，还需再等片刻。”
明舞阳转而去问明清唯，“你问他什么了？”
明清唯答道：“问他明念是怎么死的。”
明舞阳一掌拍下，怒道：“明念之死已经结案，你这是在质疑朕？”
苏英当年因明念受了膑刑，这事便算是他一力承担了，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明清唯在这时候翻出来是何用意？
彼时明颜尚小，察觉不到什么，但她也知道苏英是无辜的，明舞阳稀里糊涂地断了那桩案子，不知道有没有过一丝悔意。
每一个君王都不喜欢被人质疑，明清唯带个道士回来作法已经犯了明舞阳的忌讳，如今又触怒龙颜，明颜心道：“他今天可算是把自己作死了。”
明舞阳这次也不管是不是打搅了正在抽风的那位与鬼交流，直接让人捆上就带走。
那边维持着抽风姿势半晌不动的道士忽然醒神，绳子刚绑了三圈，他翻了得有一炷香时间的白眼突然间正常了。
老道噗通跪下，很是尽责地往明舞阳的方向挣扎而去，“陛下饶命，且听贫道一言。”
明舞阳表示嫌弃，半句话都不想跟他说，“带下去，以后要是让朕看见你们在宫里装神弄鬼的，一律严惩不待。”
明清唯道：“既然陛下都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何不听听他怎么说。”
明舞阳否决道：“不想听。”
老道见情形无可挽回，忽然大叫一声：“贫道刚刚的确见到了，只不过不是小皇子，而是……而是……”
明颜都被吊起了胃口，她去看明舞阳，见她果然皱眉不语，等着听他接着说下去。
明清唯急道：“先生看到了什么？”
老道：“与我通灵的不是小孩子，而是个成年男子！”
全场默然。
明颜心中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她咽了口口水，问道：“什么样子？”
明舞阳霍然起身，拦住明颜，把她往外带，“够了，把这人押下去！”
这么久了，苏英从来不曾入过她的梦，现在有人说他刚刚就出现在这里，即便这是谎言，也挺美好的不是吗？
明颜不肯走，明舞阳挥手叫了几个人来，将她连拖带拽地往外带。
明颜挣脱众人，扑过去抱住明舞阳的腿，“母皇，求您了，就让他同我说说吧。”
“怪力乱神，一派胡言，你听什么！”
明颜眼眶微红，抱住明舞阳不肯撒手。
明舞阳试了几下没能挣脱，旁边的侍卫想要上前，被她抬手制止了，“罢了，让他说吧。”
老道舔了舔嘴唇，声音紧涩，他将所见略加形容，确与苏英别无二致。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要知道苏英的容貌只需稍作打听，既然他们能有法子进得宫来，能得到这些消息便不会太难。
明舞阳面带嘲讽，冷哼道：“怎么，你见到的那位公子没什么话要对朕说吗？你可知道他是谁？竟然将这些不入流的把戏耍到朕眼前来了，本想留你们个全尸的，如今看来也不必了。”
老道朝明舞阳不住作揖，道：“的确留了话。”他双手捆着，只能拿下巴往明颜这边一点，“不过是留给这位……的。”
他弄不清明颜的身份，只能含混过去。
明颜此时清醒过来，没有乍一听到是苏英时那么激动了，明舞阳轻蔑地一扯嘴角，道：“说来听听。”
老道清了清嗓子，目光忽然柔和，他的视线停在明颜身上，开口道：“那位公子说，‘我也想听你说说路上的见闻，只可惜，等不到你回来了。’”
这是隔着多么遥远的时间与空间的一句话，明颜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纳回了那个时间点，她想将去祖庙一路的见闻说给苏英听，却不知道这一走，同他便是阴阳相隔。
她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见到苏英最后一面。
然而此时，他的这句话，像是对她无限遗憾的一个回应，终于在数年之后替她补上了这个缺。
他知道的，他只是再也无法同她亲口说了。
明舞阳见明颜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明颜轻轻吸了下鼻子，站起来，道：“他说的事，只有我一人知道。”
这个做不了假的，她就对着苏英的灵位说过，当时正元殿四下无人，再说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即便是被人听到了，又怎么会当成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呢。
这道士不应该知道的。
明舞阳变色道：“真的？”
明颜没什么表示，但老道却一个劲儿点头给自己开脱。
明舞阳狐疑地看了明清唯一眼，问道：“那么清唯侍君让你问的事怎么样？”
老道说道：“那位公子曾给我指路，说我到了便知。”
明舞阳让人给他解了绳索，道：“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