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明颜被女人的哭嚎声惊醒。她住的地方靠近中军主帐,周围守卫森严,又有什么人敢在此喧哗呢?
她披上衣服起身,刚走出营帐便见戈昕霖带着一队士兵往这边赶来,他们步履匆匆,似乎是朝着主帐的方向而去。
明颜截住他问道:“何事?”
戈昕霖挥了挥手让士兵先行,自己留下回话道:“行军辛苦,带来的女子常常熬不住,夜半哭号是常有的事,惊扰了公主休息,实乃末将失职。”
明颜瞥他一眼,这人撒谎的技术明显不高,一番话说完便垂头看着地面,目光飘忽不定,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明颜道:“那我便不打扰戈将军处理公务,你且去忙吧。”
待戈昕霖走远,没多久,声音止住了,但却戛然而止的太过迅速,像是毫无防备的被人中途掐断。
明颜在外站了一会儿,四周沉寂无声,忽的一阵狂风卷起黄沙,她缩了缩脖子,返回帐中。
方才那个哭号的女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军营中的条件比路上好太多,至少营帐的保暖程度比四面透风的马车要强,明颜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开始迷糊。
然而这一夜注定不得好眠。
这次,她是被小九叫醒的。
小九晃着她的胳膊道:“阿姐,阿姐。”
明颜脑海里只闪过一瞬的迷茫,当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何处时,她便倏地清醒了,“怎么了?”
小九道:“殿下刚刚被人叫走了。”
这么晚还来惊扰明翼,便说明是军中出事了。
主帐外有重兵把守,明颜无权进入,只能在外逡巡。守门的卫兵将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注视着明颜,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明颜裹紧了大氅,一边抵御寒风,一边同他们咧嘴一笑,她就这么规规矩矩地等着,半点越界的动作都没有。
几个卫兵被她笑得一愣,察觉到她没有硬闯的意思,便又直身站好,目视前方了。
小九出来得急,穿得少,比她哆嗦得严重多了。
明颜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拉过来,大氅一开一合,将他小小的身子纳进了自己怀里。
小九臊得脸“腾”一下红了,微微挣扎。
明颜在他后腰上拧了一下,“别动。”
她的手劲不大,但隔着衣料清晰地传来,小九即刻僵住了。
帐里聚集的人数颇多,她目前至少能听出四五个不同的声音,但具体内容却听得不太分明,唯有王子濯的声音时而拔高一下,似是愤怒至极。
突然间,帐帘撩起,里边的人接连出来,个个表情严肃。
明翼走在最后,他眉间皱成一个“川”字,负手而行。
明颜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明翼道:“有人攀上城墙,杀了守卫的士兵。”
明颜:“那人呢?”
“全是死士,留不下活的,还有几个跑了。”明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数丈高的城墙是这座城池抵御外敌的根本,现在有人突然跑出来告诉他们这看起来固若金汤的东西实际上不堪一击,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
那么高的城墙,他们是怎么爬上来的?
明翼道:“尧国军中定有江湖高手,只是这一行等同送死,他们竟有这等精忠报国之心……”
集合的号角突然响起,盖过了明翼的声音。原本只有寥寥数人的营地忽然沸腾起来。
士兵从营帐中次第而出,但集合的命令太过仓促,他们衣衫不整,提着盔、携着甲、趿着鞋,出来后又慌忙去寻找自己的队伍。
两军此时并未交战,将士们略有松懈情有可原,可“松”到这种程度,连明颜都禁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东征军觉得自己所向披靡,还是王子濯太过狂妄自大。
夜空被无数松油火把染得通红。
明颜提起佩刀,又向明翼走近了一步,“哥你放心,有我在。”
明翼朝她暖暖一笑:“我知道。”
为防止混进来的人对几位将领不利,所有人的神经都仿佛猛然拉紧的弦,绷得死紧。
这其中更以明翼最为重要。王子濯安排他撤到一处极隐秘的居所。四周卫兵安排得里三层外三层,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地方藏了什么大人物。
明翼道:“太过招摇了,我还是同几位将军在一起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很快,军队开始搜城。几个人混进数万人的城镇,本就如滴水入海,哪里能分得清谁是谁。
他们闯进民宅,拖起睡梦中的百姓,无孔不入,甚至还有闲心趁此机会捞把油水。
一时间城中像是一锅沸水,鸡飞狗跳,人们奔走呼号,披甲执锐的士兵在布衣百姓间穿行。
仗还没有打,他们就已经自乱阵脚。
明翼建议王子濯下令终止搜城,如此一来闹得更乱,岂不是给了外人可乘之机。
王子濯略微沉吟片刻,便要去摸将领,谭义忽而上前道:“这些宵小之辈不怀好意,我们难道还能留他们在城中?太子殿下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请将军务必三思。”
他的话虽恭敬,可是神情间却半点也没有容王子濯三思的样子,似乎王子濯若是不接受他的建议,他便会接着再找出什么理由来。
王子濯觑他一眼,抽回手来,“谭将军思虑周全,既然如此,捉拿贼人的事情便交由你来处理吧。”他转身同明翼说道,“这些人行迹可疑,必定会露出破绽,太子殿下不必担忧,天亮之前,在下定能给您一个答复。”
他刚刚将差事扔给了谭义,此时又不经得他同意便在明翼面前替人家立了军令状。
既然给出了时间限制,明翼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夜,几次睡下又几次被闹醒,明颜对沈台这个地方简直留下了阴影。
众人离开后,独留明颜和小九跟在明翼身边。
明翼掐着眉心,心里的不安如同跃动的火苗一簇簇升起。
明颜将将给他递过茶盏来,他忽然一跃而起,道:“糟了!”
明颜吓得手一抖,“怎么了?”
明翼道:“来人,快来人,去叫王子濯,让他派人看好粮草!”
这道后知后觉的命令还没来得及执行,辎重营的上空便已经浓烟滚滚。火光开始是一点点,随着渐盛的北风,顷刻间如虎添翼似的冲天而起。
天干物燥,粮草又极易燃烧,火势顿时失控,救火的水车一排排拥过去,却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