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颜看向明舞阳,等着她发话,她现在说什么都像是负隅顽抗。这一招“祸水东引”使得挑不出一点毛病,连楚奈帛都是事到临头才反应过来。
明羽的这个提议其实是说不通的,她们两人的事一码归一码,根本没有放在一起讨论的必要。
她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翻江倒海,巴不得从明舞阳嘴里说出个“不”字。
明湛完全没想到事态陡然来了个急转弯,扯上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愣愣地看着明颜。
明鸿宇道:“颜颜父君去的早,身边一直没人照应,陛下这些年南征北战,留下这么大的基业交于我打理,我也是分身乏术,对几个孩子疏于管教,所以才会闹出今天这么大的事。”
他端起一副和蔼的面容,对明颜道:“颜颜,你委屈委屈,就当是安了你母皇和我的心,咱们一家人今后和和睦睦,万不能再生出这样的事端来了。”
这一刀都要捅进人心窝里了,他居然还能端出一副济世天下的模样,明鸿宇这些年当真没白活。
明颜面向明鸿宇,这辈子都没笑得这么温婉得体,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却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明颜道:“姐姐是姐姐,我是我,这件事不容我置喙,还望母皇明鉴。”
决定权兜兜转转一圈又交回明舞阳手里,她这一脉统共就两位公主,要是一人身上一颗守宫砂,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明颜敏锐地在明舞阳脸上看到一丝松动,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句话就雷霆万钧地压下来,“带温容公主去点守宫砂。”
明颜呆了片刻,反应过来时刀锋已经在她小臂上划过,鲜血流出来,滴在一只白瓷碗里,女医官从药箱中取出瓶瓶罐罐各倒了一点药粉进去,它们跟鲜血混合成更加刺目的红。
医官拿一根略粗的银针挑了些混合物敷在她的伤口上,血渐渐止住了,可那一点点猩红也随之消散。
女医官大惊失色,银针脱手,她叩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公、公主……请饶小人一命!”
公主非完璧之身,皇家失仪,知道了这种事,她大概也不必存活于世了。
明颜小声道:“你既然不想丢命,就告诉我有没有能让这红点留住的方法。”
女医官无助地摇头。
这就奇怪了,明湛破釜沉舟说出的惊天秘闻竟然会不了了之?他没理由信口雌黄,这样非但扳不倒明羽,还让自己跟她撕破了脸,这场角逐的结果只有两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这种情况下,明湛说的必不会是假话,那明羽的守宫砂又是怎么留住的呢?
她正寻思着找些旁门左道来蒙混过关,明舞阳突然道:“怎么这么长时间?”
明羽的声音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得意:“别是出了什么岔子吧。”
明舞阳绕过屏风直接走了进来,她一眼落在明颜露出的小臂上。
那地方除了一条浅浅的伤口,什么也没有。
女医官转而朝向明舞阳,她抖得几乎不成个。
明舞阳喝道:“跪下!”
明颜没奈何地双膝着地,身子却是挺直的。
事情大白于天下她反而松了口气。
明舞阳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明颜瞥了一眼旁边跪着的医官,“母皇确定要我在这说?”
明舞阳脸色一黑,对女医官说道:“温容公主的守宫砂点上了,知道吗?”
女医官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连连叩首,“微臣省得,微臣省得。”
明舞阳突然向明颜伸出手来,她手心向上,掌中有薄薄的茧,明颜呆呆看着她那只手,有些疑惑。
明舞阳道:“起来,待会儿出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不用说话,跟着朕。”
明颜动了动身子,没去接明舞阳那只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她点点头,跟在明舞阳身后。
看戏的已经迫不及待,明羽像是双眼绽着绿光的恶狼,狠狠盯住明颜的左臂。
明舞阳威严如常,这一转身之间,方才那些碎裂的表情已经完好如初地拼回原样。她的声线毫无起伏,“都散了吧,今天的事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提起,朕若是在日后听到有谁嚼舌根,一律严惩不贷。”
她直接跳过了明颜的事。
明羽:“母皇,妹妹她……”
明舞阳眉眼一立:“怎么?你想说什么?”
明鸿宇起身,往前一步,正好将明羽半掩在身后,他同明舞阳行礼,道:“陛下劳累了一早,还要为这些琐事分心,实在是我无能,连后宫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明舞阳道:“朕乏了,都回吧,颜颜陪朕回宫吧。”
她从未在众人面前对明颜表现出亲昵,大概只有在明颜不懂事的时候才在她怀里待过。
她自然而然地抬起了右臂,明颜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学着温弗居以往的样子,走过去轻轻托住了那只胳膊。
明舞阳前脚刚走,明羽就对床上目瞪口呆的明湛横眉一指,“你当真是翅膀硬了,敢跟我玩这套!只可惜那晚月黑风高你眼花没看清,下次可要拿准点再出手。我等着!”
明鸿宇拎着还打算继续撒泼的明羽回了幸昌宫。
跨过宫门,明羽臂膀一歪,甩开明鸿宇的手。
她满身戾气如同倒刺一样“唰”地立起,“父君为何要拦着我,母皇明明就是在掩护那个贱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根本就没有点上守宫砂,可母皇居然只字不提,母皇难道还想在那贱人身上下功夫……”
“啪”的一声脆响中断了她喋喋不休的咒骂,明羽的头偏向一侧,长发散下,半晌,她抬手在嘴角刮去血渍,目光清冷地看着明鸿宇。
明鸿宇道:“你还有脸说,我让你不要动明湛不要动明湛!你听哪去了?你脑壳里边是空心的吗?要不是我早有准备,出丑的就该是你了!你母皇还会像今天护着明颜一样护着你吗?她不会,她巴不得你身上有错处!”
明羽兀自笑了起来,笑声断断续续,夹杂着气音,她道:“父君今天这招‘一石二鸟’做得真漂亮,既除去了镜音,又把明颜的丑事抖了出来,可惜的是,母皇根本不买您的账。我算是知道了,只要是您喜欢的,她都不喜欢。”
“你是扶休的公主,是嫡长女,你还有可能是皇位的继承人!一个戏子让你这么上心,他那种贱命哪值得你自降身价高看他一眼!”
明羽:“他人呢?”
明鸿宇抬起的巴掌又要落下,明羽却丝毫躲避的意思都没有,她梗着脖子,直愣愣看着他,质问道:“他人呢?!”
明鸿宇:“不、知、道。”
“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父君不必拿这种话来搪塞我。”
明鸿宇气得发疯,他捏住明羽的下颚,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捞起她的左臂抬高一抖,衣袖滑落下来,刚刚点过守宫砂的地方空空如也。
“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我没把他剁碎了喂狗已经很仁慈了,他算什么东西竟敢玷污我的女儿!如果我告诉你他死了呢,你打算干什么?殉情还是替他报仇?你要对我动手吗?”
明羽的表情忽然软了下来,泪水一滴滴划过腮边,她看着自己只留有一个浅浅伤痕的左臂,竟是一点也不后悔。
她方才用药物暂时延缓了守宫砂的脱落,骗过了所有人,但事实是她的贞洁的确没了,心也没了。
情/爱这东西本就无理可循。
明鸿宇道:“你给我听清楚了,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从今往后,谨言慎行,万不可再出任何差错。”
明鸿宇松了手,明羽失去支撑,慢慢跌坐在地上。
幸昌宫花开正艳,满墙的蔷薇怒放,风拂花海,如同榨出的鲜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