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人啊!快来人!三皇子落水了!”
宫女尖细的声音瞬间在周围荡开,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闻声赶来。
几个小太监合力将卡在一块礁石上的明湛拖上岸。
他肚腹隆起,活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额头上顶着个鹌鹑蛋大小的窟窿,本来就血流不止,伤口被泡发了之后血就流得更欢快了。
几个人木呆呆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去叫人,剩下的七手八脚帮着明湛往外吐水。
三皇子最近走霉运,小命跟拴在阎王爷的裤腰带上一样,隔三差五就得丢一回。
好在他命不该绝,失足落到水里时虽然大头朝下先磕破了头,但也幸亏被那块石头卡住,才没往下沉。
明颜听到这事无比惊讶:“明羽疯了吧,明湛住在幸昌宫,稍有差池可就是她父君的责任,她还真打算要明湛的命?”
明舞阳并没有什么非立明湛不可的理由,她如今迟迟不肯抉择,只是想在几个孩子之间考量一番,如果让她看到明湛蠢得不堪重用,皇储之位自然而然就会绕过他。
而明羽这种痛下杀手的做法却会适得其反,明舞阳又不是瞎的,一旦彻查下去,总不会一点端倪都查不到。
明颜嘚不嘚说了半天,却发现楚奈帛一言不发,他一手轻轻扣着桌面,似乎在想什么。
明颜刚想凑过去问个究竟,就见飞鸾从外边回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她隐约听到“栖梧楼……没了”几个断续的词。
楚奈帛霎时变了脸色,一把拽过明颜。
明颜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他这种表情,像是下一刻就要日头西升、河水倒流、天地变色。
楚奈帛道:“你快去拦住明湛,不能让他把知道的告诉你母皇!”
明颜:“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楚奈帛推了她一把,“快去,来不及解释了!”
明颜稀里糊涂出了正元殿,一打听才知道明湛醒来后死活不肯在幸昌宫待,已经被送回了希宜宫。
她掉头往希宜宫的方向去,前脚刚踏进门槛,后脚明舞阳就到了。
明颜在心里哀叹一声——这可真不是她办事不利索,是她母皇的腿脚太利索了。
楚奈帛做什么事向来都十拿九稳,他如今一乱,明颜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她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退到一旁同明舞阳行礼。
明舞阳似乎对她会出现在这里颇为奇怪,拿眼风略略扫了她一眼,便不再搭理。
明颜总不好在这个时候退出去,只能跟着进了屋。
明湛头上裹着白纱,一见明舞阳像是遇见了观音现世,拽着她的袖子就开始哭哭啼啼,天大的委屈都要倒出来给她看。
明舞阳也是心疼儿子,好端端一个傻小子如今被折腾得更傻了。
明湛精神恍惚,语无伦次,说自己落水是有人加害。
他明明识得水性,本不至于轻易遇害,可对方偏偏挑了处怪石丛生的池塘,他一头栽下去磕得人事不知,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明颜一句嘴也插不上,好不容易等到明湛连哭带嚎的岔了气,捂着肚子直哼哼,她这才上前道:“三哥,你刚醒,得多休息才是。若是有冤屈,母皇一定会替你查清楚,不会让那些害你的人逍遥法外。”
明湛拿白眼剜了她一下,此时此刻,除了明舞阳,怕是所有人都被他在脑门钤上了“心怀鬼胎”四个字,明颜自然不会例外。
明舞阳在朝堂上被大臣们灌了一脑子官司,回来又要听他们兄弟姐妹几个打官司,顿时烦躁不已,顺着明颜的话下台阶,“你好好养伤,今日之事朕会派人去查,希宜宫的守卫也会加派人手,你身边常常跟着的那个侍卫呢,让他寸步不离你。”
安排完这些,明舞阳起身要走,衣袖却冷不丁被人抓住了,明湛眼眶通红,不知是刚刚哭红的还是因为愤怒。
他道:“母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明颜眼皮狠狠一跳,她直觉楚奈帛说的就是这事。
接下来,她无比震惊又十分心虚地听着明湛将如何发现明羽同男人私会的过程绘声绘色讲完。
明舞阳匆匆欲走的脚步像钉在了原地,她盯着明湛,一字一顿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儿臣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明舞阳道:“来人,去栖梧楼,把人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栖梧楼是皇祖为了个从民间搜罗来的美人建的,那女子不似王孙贵胄家的这些大家闺秀,会唱曲会变戏法,哄得皇祖宠幸了她好一段时间。
只不过后来又见新人笑,旧人的哭声便被遗忘在重重帘幕后,女子在日复一日的翘首期盼中离开人世,栖梧楼也就一直空了下来。
先皇在时,栖梧楼养了一班戏子,个个精挑细选,专为皇家唱戏。等到了明舞阳这一朝,人基本散尽,唯有明鸿宇闲来无事会听上一段,他特地从凤凰城最著名的戏班子里挑了个唱青衣的名伶,养在栖梧楼。
那人扮上女子倾国倾城,卸了妆也毫不逊色。
人皆爱美色。
明颜觉得自己不便凑这个热闹,既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她总要找楚奈帛商量对策才是,于是她便找了个借口打算离开。
明舞阳本是站着,如今却端端正正坐了下来,一副要把这事铺开了摊平了,正经八百掰扯一番的架势。
明舞阳道:“你不用走,让明羽也来,湛儿这么说自是有他的缘由,若是误会还好,一并说明白了今后谁也不必胡乱猜忌,你们都是千金之身,贞洁名誉岂能容人玷污。”
明颜小小声道了个“是”,退到一边不敢吭声。
不过多久明羽同明鸿宇一道进来,父女两个皆是一色的怒容。
明羽先发制人:“我最近是怎么招惹三弟了,你左右看我不顺眼,还要往我身上泼这种脏水,你可知这事是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若是传出去,还让我怎么做人。”
明羽的眼泪说来就来,明颜认为自己已经够爱演了,哪知道跟她大姐一比小巫见大巫,她的语气从痛心到愤怒再到委屈,划了个流畅无比的弧,过渡自然,衔接完美。
明鸿宇坐在明舞阳身边,冷着脸不说话。
刚被派出去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赶回来,道:“回禀陛下,栖梧楼没人。”
明舞阳看向明鸿宇,“人呢?”
明鸿宇轻笑:“最近忙,倒是有好些日子不听他唱戏了,陛下问我可问错人了。”
明颜在角落里恰好能一眼扫过全场——明湛的诧异,明鸿宇的淡定,明舞阳的凝眉若有所思,以及明羽听到人不见后微不可查的一僵。
这种感觉最讨厌,明明断定里边有事,却千头万绪无从下手,只能静静等着事态发展。
明舞阳道:“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明鸿宇道:“皇宫这么大,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走丢了,陛下若要找,恐怕也要费些心思。”
人死了,可以说一句“畏罪自杀”或是“杀人灭口”,可如今他消失无踪,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当事人之一缺席,这案子就等于是悬了起来。
明羽骤然扑到明舞阳面前,哭道:“求母皇替儿臣做主,这纯属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儿臣洁身自好,从来没有做过那种肮脏事。”
明鸿宇接道:“女儿家名声最重,怎么能受得了这样污蔑,湛儿,你这次过分了。”
明湛挣扎着起来,半靠在床头粗/喘:“我本来什么都没打算说,我情愿那天所见所闻都烂在肚子里,可你却想要我的命,姐,我不想死,要怪只能怪你做的太绝了。”
明舞阳一拍桌子,道:“够了!都闭嘴,传太医来,给她点守宫砂。”
这其实就等于给女子验身,若是破瓜之身,守宫砂点过即散,是留不住的。
一时间房中静默下来,既然人找不到,大家就都把目光聚到了这一颗小小的朱砂上。
这法子起源于医术,渐渐被炼金术改良,在丹修成功炼出避子丹之后,明舞阳对于修士颇为信赖。
守宫砂一贯盛行于江湖,虽然方法并不复杂,但用料却十分讲究,所以在寻常百姓间并不常见,而贵族自认高人一等,应以德行束身,对这种借助外力坚守贞操的方法不齿。
而今,这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女医官将明羽带到屏风后,只消片刻,两个人从屏风后走出。
女医官躬身道:“凤仪公主的守宫砂已经点上,并无异样。”
明舞阳起身亲自去查看,明颜也抻长了脖子悄悄瞥了一眼,的确,那颗殷红的朱砂痣稳稳出现在明羽胳膊上。
明羽的泪痕尤挂在腮边,但她眼中的张皇无措已经不见,她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袖,道:“三弟受惊落水又磕到了头,神志有些混乱我便不予追究了,只是他今日能编排我一通,谁知明日又会不会说出什么对小妹不利的话来。既然太医来都已经来了,不如也给小妹点一颗,省得今后旁人说闲话。”
明颜霎时如坠冰窟,胸口像被人猛地一锤。
她终于知道楚奈帛怕的是什么了。
这个局,所有跳的,叫的全都是下套的,唯独等着她这个看似于此事无关的傻狍子往里钻。
弄了半天,她才是这场大戏的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