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鸿宇是后宫之主,教导皇子乃是他分内之事,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他虽然不是亲爹,可也得有所表示。
明湛出了正元殿就直接住进了幸昌宫,在皇夫的谆谆教诲下痛苦度日。
若在以前,他巴不得能天天和明羽混在一块,可今非昔比,他隐隐察觉到明羽的心思后,便不能再直视这父女两人了。
明羽的书房很大,藏书的架子被塞得满满当当,有些架子高过人伸手可及的地方,需得借着梯子才能够得着。
他们小时候最喜欢在这个地方躲猫猫,即便是在阳光很好的天气里,光线也难以越过重重藏书照亮整个房间,所以这里常年都是阴沉沉的,孩子小小的身量藏进去就跟淹没在书海中一样。
房中燃着香,明湛被这香气熏得昏昏沉沉,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能听到明羽有节奏的翻书声。
他身子一歪,往一边斜去,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见明羽用书脊抵着下巴正在瞧他。
明湛揉了揉眼睛,“姐……”
“我父君可不是南书房的王夫子,你要是不把书抄完,等他来了,我也帮不了你。”
明湛点点头,却没看书,而是转头盯着房门的方向。
他以前最不待见林砚,这时候却无比想念,他光杆一人被丢进了幸昌宫,照顾他的全都是新派的宫人,他们虽然不敢怠慢,但那股子生疏劲儿却让人不自在。
明羽捏起一块点心,递给明湛,“吃点东西提提神,赶紧把书抄完了,一会儿该用午膳了,我父君认得我的字迹,我是爱莫能助,你只能靠自己了。”
明湛盯着那块焦黄的杏仁酥,犹豫了一会儿,才慢腾腾伸出手去,他方一触碰,就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明羽笑道:“你怎么了?怕有毒啊?”
明湛的表情一下子很难看。
明羽见他这样,也跟着垮下脸来,点心往旁一扔,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这鬼样子什么意思?我要害你也不会让你死在幸昌宫,我们从小玩到大,我对你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你竟然怀疑我?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人的风言风语了?”
明湛脑子乱成一锅粥,到底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
他深吸了口气,解释道,“姐你别生气,我刚刚有点睡糊涂了。”说着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你说的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这都快到午膳的时间了,点心还是少吃,待会儿开饭了吃不下怎么办。”
明鸿宇中午回来检查过两个人的功课,明湛就老老实实的抄书,明羽却已经开始帮明鸿宇分担起政务。
明鸿宇眼见明湛退出书房,才道:“你最近安分点,明湛在我们这不能出事,否则你让我怎么跟你母皇交代。”
明羽嘟起嘴不满:“母皇把他送来不就是这个意思,我又不傻,不会给您添乱的。”
明鸿宇看着女儿娇俏的容颜,她如今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可她眼中透出的那种对万物不屑一顾的样子却丝毫不加掩饰。
明鸿宇轻轻转动着茶盏,看当中的茶水旋成一个小小的涡,他道:“你应该提防的是明颜不是明湛。”
明羽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姓人?”
明鸿宇勾起唇角,道:“她不足为惧,但她身后的人就有点棘手了。”
***
月色明朗,天空如墨浸透。
明湛在房前的空地踱步,他在幸昌宫住了已经有小半个月,白天没事的时候将这里以前没去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开始他还偷偷摸摸的,后来被明羽发现过几次,索性就陪着他一起在幸昌宫里瞎逛。
他先前的防备心被时间消磨殆尽,景还是旧时的景,人还是以前的人,什么也不曾变过。
他想着,人已经走出了偏殿,忽然间夜色中一盏宫灯明暗不定,往宫门的方向移动。
明湛快步走到一棵树后,掩住自己大半边身子,瞧过去,发现执灯的宫女颇为熟悉,而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就更熟悉了,是明羽。
这么晚了,她出去做什么。
明湛俨然已经忘了自己不久前还怕死怕的要命,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有害人的嫌疑,如今他却在深更半夜,偷偷尾随在别人身后,一副找死的模样。
明湛心道:“我看她拐过这个弯就回。”
然而他跟着拐过了一道又一道弯,最终停在一处不怎么显眼的房前。
这里的位置很偏僻,临水而建,似乎是某朝某代一个喜欢唱曲的妃子受宠时被封赏的住处。
旁边隔了不远是三层的戏楼,这地方曾经辉煌过一段时间,可惜明舞阳既不喜欢看戏,也不喜欢听曲,所以戏台子只有在节庆时才会偶尔热闹一下,平时就摆着落灰。
明羽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门扉一闪时,明湛看到里边露出半张年轻男人的脸。
夜半三更无人时,一男一女能做什么,明湛猛一下薅住了旁边的树叶。
扶休不是没出过爱养男宠的公主,驸马爷做王/八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但那都是在成亲之后,未出阁的公主就闹成这个样子,明羽大概是独一份。
明湛旺盛的好奇心让他奓着胆子观察了一下四周,这地方人极少,兴许是知道明羽会来,守卫早被打发了下去,明湛翻墙落地,功夫超常发挥,做得悄无声息。
小轩窗,人影成双,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
明湛矮下/身子靠过去,听到里边窸窣的说话声。
明羽:“你再等我些时日,等我成了亲,就把你光明正大接进我宫里,再不让你受这些苦。”
男子的声音十分轻柔,带着一点苦涩:“接不接我又如何,你若是成为帝姬,做了女帝,你的夫君就只能姓‘明’。”
明羽:“我管他是谁,到时候我独宠你一人。”
男子被她哄得开心,轻笑道:“我的私心倒是不希望你坐上那个位置。”
明羽忽的直起身来,道:“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我凭什么要让,明翼死了她又属意明湛,她不想让女子当政,可明湛却是块根本就扶不上墙的烂泥,她若真的下定决心要立明湛,到时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有本事她再生一个啊。”
她的语气又狠又毒辣,仿佛已经预见了那个血淋淋的场面。
明湛感觉自己此刻正气息奄奄地躺在她脚下,被她一脚狠狠踩住胸口,他张开嘴,却不能呼吸。
之前那些真的是她做的——将兰绮盛装送到他面前,让他一步步走进她挖好的坟里。
明湛浑身都在抖,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他仓惶逃了出去,中途摔倒几次又爬起来。
明羽从房中出来,压低声音问道:“刚刚是什么人?”
黑暗中一个人如同影子般渐渐露出一角,道:“是三皇子,属下方才未敢贸然阻止,还请公主治罪。”
她身边的男子穿着一件宽大的青袍,领口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行动皆是风情,“公主好像惹上麻烦了。”
明羽冷笑:“本来还想留他一命,他自己倒是活腻了。”
她搂着男子转身,勾脚踢上了门。
月色清冷,满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