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明湛的心里七上八下，他终于动用起脖子上顶着的那玩意把事情的起因前后过了一遍。
明舞阳说的对，他不随明慕白，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儿都不会甘心屈居人下，可他却是个例外。
他做什么事情都马马虎虎，没想过争第一，也力求不垫底，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出息就是当个闲散王爷，去封地逍遥快活，可是明翼一死全都乱了。
他能挡的无非是那条通天大道，登上去便是九五之尊，号令天下。
他从没想过要争那个位置，过去没有，今后也不会有，如果明羽想要，他愿意拱手相送，她为什么要用这些手段来对付他。
不，一定不是她做的，她怎么会不顾及这么多年的姐弟情谊，怎么会不顾及他这些年来对她鞍前马后的付出。
明湛跳起来往外冲，一个小太监赶忙拦住他，“三殿下您这是要去哪？您不能离开正元殿啊。”
明湛道：“那你去给我传话，我要见凤仪公主，我有话跟她说！”
小太监道：“主子就别为难咱们了，奴才跟您一样也出不去。”
明湛推开他冲到大殿门口，那里的侍卫横刀将他拦住，“请殿下止步。”
明湛仍旧是絮絮叨叨地让人替他给明羽传话，他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从来没体验过这种一句话扔出去石沉大海的感觉，末了，他颓然地坐在殿前石阶上。
另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过来，在明湛耳边低语几句，明湛无神的双眼陡然睁大，跟着小太监来到他说的那颗树下。
那里躺着一只死猫。
是只黑猫，四蹄踏雪，面前一小滩血渍混着呕吐物，身体拗成一个痛苦的形状，想来已经死了好几天，它的四周散发出阵阵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气味。
三个人掩住口鼻，围成圈盯着死猫研究半晌。
其中一个小太监说道：“这猫……这猫奴才见过，之前天天往咱们这地方跑，奴才见它可怜，就用些剩菜剩饭喂着，怎么……怎么就死了呢。”
明湛忽然跌坐在地上，蹭得满身是土，他手脚并用地往后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惊吓加上他原本的伤也没怎么好利落，这一下数症并发，明湛高烧不止，躺在床上嘀嘀咕咕说了好几天胡话。
传御医来瞧过，都说没什么大碍，可难就难在明湛不肯喝药。
他怀疑一切可以入口的东西，怀疑所有人都对他居心叵测，他们都巴不得他死，都觉得他是块绊脚石。
太监们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肯听，入口的东西必须得让人先尝。
两个小太监是亲眼见过那只死猫的，深知自己尝过的每一口食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口，到最后大家互相推诿，干脆变成了集体绝食。
这一下便惊动了明舞阳，她亲自到正元殿去看明湛。
才短短几天功夫，床上的人就已形销骨立，木呆呆躺在那里，只剩眼珠子不时转动一下。
她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正元殿萧索依旧，还是这间屋子这张床。
明舞阳道：“天子脚下，谁那么大胆子敢对皇子不利，正元殿的饮食一律从御膳房走，规格虽然不如从前，可也没人敢在里边做手脚，你以为下毒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办到的？”
明湛一下扑到明舞阳怀里，放声大哭，“母皇，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收敛，您放我出去吧，我不要待在这。”
温弗居赶忙从旁劝住明湛，生怕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脏了明舞阳的龙袍，明舞阳摆摆手道：“没事。”
明舞阳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像小时候哄他们入睡一般，“你的荣华富贵全掌握在别人一念之间，你之前所挥霍的根本就不属于你，你凭什么做的那么理直气壮？”
明湛讷讷道：“母皇……”
明舞阳：“朕还当你是孩子，所以会同你说这些，可总有一天你要长大，不能一辈子依靠旁人，若是母皇不在了，你还要依靠谁？你父君？你姐姐吗？”
明湛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猛地一缩，死死咬住下唇，抬头看着明舞阳，说不出话来。
***
虽说帝王的话一言九鼎，可有时候说出来的也如同儿戏一样，明舞阳前脚刚说了要等明慕白回来才能将明湛放出来，可如今这一场大病过后，她就以三皇子身体欠安，不能继续待在正元殿为由将人给放了。
最开心的就数飞鸾了，他掏了掏耳朵，道：“可算是走了，他要再住几天，我宁愿自己是个聋子。”
楚奈帛笑道：“你不嫌跟我在这无聊，正好有个让你听乐子的你还不乐意。”
明颜戳了戳抱手而立的飞鸾，道：“小师父原来怕吵怕闹啊，那你岂不是烦死我了？”
飞鸾哼道：“难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明颜脸皮练就的城墙一般厚，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一脸邀功似的说道：“那你可得谢谢我，要不是我把明湛吓了个魂不附体，我母皇会这么快就把他弄出去？”
他们三个围在亭子里吃茶纳凉，锦鲤池修缮过后池水清澈见底，里边养了几尾膘肥体壮的锦鲤，此时游得正欢。
楚奈帛抓了一把鱼食撒过去，鱼儿争相过来吃食，他将食盒放在栏杆上，单手托着腮，懒懒道：“你在明湛的吃食里下毒了？”
明颜凑到他眼前，颇为新奇地盯着他看，把楚奈帛看得心里发毛，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脸上有东西？”
明颜摇头：“没，跟往常一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渊渟岳峙。”
楚奈帛笑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明颜：“我稀奇的是我做了什么你居然不知道。”
楚奈帛看了看飞鸾，飞鸾冲他耸耸肩，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神仙，自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明颜道：“你不是楚半仙嘛，不知道你可以算呀。”
楚奈帛装作模样伸出手来掐指一算，道：“这位姑娘，本仙算到你红鸾星动，眼前实乃良人，需得让他一亲芳泽，则诸事可顺，福泽绵延。”
明颜斜着眼瞧他，“你这样的上街摆摊岂不是要被人打死——明湛的食物里干干净净，谁也没动过手脚，我不过就是在他门前放了只死猫，又说了几句风凉话而已，他自己吓唬自己也能吓成这个德行，真是出息大发了。”
楚奈帛屈指刮了她鼻头一下，道：“你这点挑拨离间的小伎俩，就不怕明湛反应过来找你秋后算账？”
“他哪顾得上我啊，他一出正元殿的门就该被明羽盯上了。他们架柴点火，我不过是在旁边扇扇风而已，就是算账也轮不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