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宫四下无人，空旷的宫殿里只有明舞阳和明颜——一个坐着，一个跪着。
明舞阳道：“说吧，是谁？”
明颜日日往奈何居跑，整个皇宫都知道，没道理瞒过明舞阳。
楚奈帛是南焱质子，总不至于被浸猪笼吧。
明颜双手放在膝前，规规矩矩地跪着，她问道：“母皇，您会怎么处置他？”
明舞阳：“朕怎么处置决定你说出来的人是真是假，对吗？”
明颜不作声了。
明舞阳道：“说实话。”
明颜干脆低头做起了哑巴，明玥宫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她的影子倒映在上面，混合成大面积的色块。
明舞阳不耐烦地扣了扣桌面：“你以为不说就没人知道吗？先前让你嫁人你不嫁，就是因为他？”
明颜一噎——还真不是，纯粹不想嫁而已。
明颜的沉默更加笃定了明舞阳的想法，她像是已经洞察了所有内情，神色忽而严厉起来，“你做出这等辱没门风的事情，该当何罪！”
明颜心道：“总不会是死罪吧。”
明舞阳道：“这事朕没脸宣扬出去，你不说也行，他是谁朕也能猜出个八九分，他我动不得，至于你……眼下就留在明玥宫，等到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说。”
明颜被人带下去，宫门一合，铜锁一落，四周排排站上几个侍卫，她这就算与世隔绝了。
明颜长吁了口气，这次明舞阳倒是大发慈悲，竟然没揍她。
这一晚上她睡得特别踏实，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着，一夜无梦，甫一睁眼就是天光大亮。
明颜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她心是大，但也不至于大到在这种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还能睡得死猪一样。
她睡前都干什么了？不过就是喝了一小碗甜粥。
那粥有问题！
明颜一拍脑门，当即从床上跳下来，“开门，开门，放我出去！”
这事她不认，楚奈帛不认，即便明舞阳知道也没办法。但从昨天到今天，知情的人就那么几个，楚奈帛再怎么神通也不可能掌握全部内情，如果明舞阳利用他不知道的部分，骗几句话还不是轻而易举。
忽然，门外的铜锁打开，发出“咔哒”一声，一个小太监慢慢推开房门，躬身道：“陛下宣您去大殿。”
明颜一进门就见明舞阳坐在大殿的主位上——吃、早、点！
明玥宫的主殿一般是做会客、议事之用，在这喝个茶也就罢了，吃饭实在是少见，可她偏偏还吃得那般慢条斯理，理所应当。
明颜站得远远的，小猫一样叫了声“母皇”。
明舞阳道：“颜颜你来。”
明颜来到她面前跪下，道：“母皇有何吩咐？”
明舞阳吃得差不多了，拿帕子擦擦嘴：“抬起头来。”
明颜拿捏不准她是个什么心思，只能照做，明舞阳居高临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果然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越发标致。”
明颜被夸得一愣，明舞阳打从昨天起就表现得很不正常，她惴惴问道：“母皇，您不会是被气糊涂了吧？”
明舞阳不恼，训斥的话都是温温吞吞的：“胡说，这帮孩子里就数你桀骜难驯，挨了那么多打也不长记性。”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你现在还是不打算说吗？”
明颜闷声不吭气。
明舞阳道：“女孩子大了，有些旖旎心思在所难免，只是你可知道自己选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舞阳一番话仿佛对牛弹琴，明颜半点波澜未起，事不关己地老实跪着。
对方一直不答话，明舞阳也没了聊天的兴致，她只是例行告知似的说道：“朕昨晚放了一点风出去，说你有损皇家颜面，今日一早就要秘密处决你。”
明颜猛地抬头，问道：“真的吗？”
明舞阳一皱眉，对于她的蠢问题万分不想回答，可是又忍不住说道：“你觉得呢？杀了你对朕有什么好处。”
明颜紧接着反问：“所以呢，他为什么要来？”
消息一直掩盖的那么好，怎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走漏？同样的，他一定也会想，杀了她对明舞阳有什么好处，这种破绽百出的阴谋，简直不值一提。
明舞阳微微歪斜着身子靠在椅背上，食指的指腹沿着离她最近的一只盘子边缘滑过来，又滑过去，她的笑容很自信，有种过来人睥睨无知后辈的姿态。
“若他对你是真心，必不会让你一个人赴死，如果他今天不来，那你还有什么必要一直护着他。”
互相爱慕着的男男女女，大概在听到对方危难时，会一瞬间被什么蒙蔽了心智，想也不想就迎难而上。
关心则乱，乱则生错。
如果他还能静下心来算计一二，用自己的推测来赌她的命，那是该说他太聪明，还是太无情呢？
明颜垂在一侧的手慢慢收紧。
明舞阳的话魔音似的从上方传来，“颜颜，你希望是哪种结果？”
明颜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她对她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她好不容易长大了，她却要迫不及待把人性最丑恶的一面展现给她看。
就像是活生生在她面前剖开一个人的心肺，擎给她，啧啧叹道：“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多脏啊。”
更漏中的水一滴滴流下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充斥在两个人的静默之间。
从前的时间或快或慢，但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么难熬。
明颜从早上跪到中午，中午跪到傍晚，掌灯时分，室内还是一片昏暗，院里零星的光芒跃进来，勉强能照出对面人的轮廓。
明舞阳忽然起身绕过小几，她缓步下了台阶，走到明颜面前，俯下身，两指托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脸来：“告诉母皇，是不是楚奈帛？”
她的拇指摩挲着明颜的下巴，摸到一点湿意，有些涩，“你不说话，朕就当你默认了。”
明颜的眼睛在幽微的光线中反射出一点亮，明舞阳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脸，忽然笑了出来，“你这个犟丫头，坐着等也是等，非要跪一天，起来，看看还能走吗。”
明颜稀里糊涂地被她搀起来，果不其然踉跄了一下，但她很快稳住身形，道：“既然母皇都已经知道了，您打算如何处置？”
明舞阳道：“办法很简单，朕明日便派使节去南焱一趟，知会南焱王和王后，说他们家臭小子拐了朕的女儿，待使节回来，朕便给你们赐婚。”
明颜彻底傻了，她刚刚才在她面前上演了那么一场“剖心大法”，证明了人心险恶，这会儿居然就要把她往那个“险恶”的人身边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