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倾颜在坟园为陆玄机守了整整三年的孝,出来后璇玑派早已物是人非,全换了人马,就连陈平也请辞回家养老,璇玑派完全成了陆乘风一个人的天下。陆乘风的野心在权利收笼后毫不掩饰地昭显出来,他一方面趁着大鹏王朝的内战大势收敛财富,一方面亲自打造了一些机巧,刻意地在洪湖上出售,没过几年璇玑派的财富以几何形式暴涨,富可敌国。陆玄机在世时明面上是当家人,其实真正当家的一直是陆倾颜,她为璇玑派耗尽了一生的心血,可如今看来比起陆乘风这几年的作为真是天壤之别,看来老祖宗将璇玑派托付陆乘风果真是没有看错人,璇玑派真的在陆乘风的带领下从新崛起,锋芒耀眼。
陆倾颜看上去有些心灰意冷,她索性就在坟园的茅棚中住下,意欲下半辈子便守着祖园了却一生了。鬼影时常夜半无人时便去坟园看望陆无双,也不怎么说话,只站在陆无双的坟前发呆,他的人生已过了千年,而和陆无双的记忆也只不过是其中的几年,有好些过往早已记不清晰,原来困在黑魔地狱中出不来,他怕忘记过去所以才会执着地想着陆无双,以至于自己已分不清楚那些他与陆无双的往事到底是真实存在还只是他自己孤独一人时的臆想,真真假假无处可寻。与世隔绝了千年,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除了陆无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下一步该做什么?没有自由的时候一心想着自由,可一但得到了自由,鬼影发现人生便彻底没了目标,他就一只游魂,无所依靠。
“你是谁?”陆倾颜在身后问道,这个经常半夜出现在祖园中的男人让她心中充满疑问,有一天夜里陆倾颜忍不住找来问鬼影,鬼影不答,转身向外飘去。
“等等,”陆倾颜上前试图留住,那男人的身体如鬼魅一般在她手中滑脱,修为深不可测,陆倾颜脸色微变,急忙解释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见你经常站在太祖的坟前,所以想问你,前辈可是步青云?”
鬼影停下脚步,他回转过头来望向这个容貌气质与陆无双有两分相似的女子,没有说话,脸上那狰狞的面具在月光下异常骇人,不过对面的女人却没有丝毫畏惧。
“你找我有事?”鬼影终于出口了,话语和人一样阴森。
“不,我只是有次在读无双师祖的笔记时,发到里面有一首诗笺,诗笺的背面写着你的名字。”陆倾颜回答道。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步青云神色一紧,脱口而出。
“正是这首。”陆倾颜点头道:“无双师祖终身未嫁,我想她一直等的人应该是前辈您。”
鬼影瞳眸一黯,他转头望向陆无双的坟茔,叹道:“我不是有意负她的,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所有给予她赔偿。”
“感情是赔付不了的。”陆倾颜说道。
“我知道,以后我便在这里赔着她,直到她原谅我。”鬼影轻笑了一声,然后身影向外飘去,那灰黑的长袍不一会便融入到夜色之中。
第二日鬼影便在陆无双的坟前搭了个棚,他与陆倾颜两人一前一后守着陆着的坟园,俨如两个守墓人。开始时两人一个不搭理一个,后来渐渐有了交流,陆倾颜的天赋虽然比不上陆乘风,但也算得上是上乘,鬼影久不久也会指导一下她的修行。放下了璇玑派那些是是非非的俗事,陆倾颜在坟园里专心修行,不久便破了金丹,修为在璇玑派中也算是数一数二了。
陆乘风不但修行是个天才,在权术上的天赋更是无人能及,他不仅将璇玑派培植成了江湖上的大门派,而且势力盘根错节侵入到了朝廷,可谓了翻云覆雨,权势遮天。这日堂主大会结束后,陆乘风将白虎堂堂主张劲松留了下来,璇玑派的四大堂主早已换人,如今的璇玑派已不再是陆家的天下。
“郦山的工程进行得如何了?”陆乘风问道。
“主体工程已经完工了,只是门主的设计太过复杂,所以很多地方还有待改进。”张劲松恭敬地回答道。
“没关系,不在乎花费多少钱和多少时间,你认真去做就好,有不懂的地方便来问我,或者传讯给我我亲自过去也行。”陆乘风低头边签署着桌上堆积的文件边说道。
“属下知道,一定会尽心尽力,死而后已。”张劲松急忙应道。
“死而后已就不必了,你死了谁帮我做事?”陆乘风抬头笑道,他放下笔将桌上的信折收入柜中,然后站起身来向窗边走去,院中的植被郁郁葱葱,其中角落屋檐下一株枣树枝头上结满了青枣儿,地上稀稀拉拉落了几个早熟的,被一群蚂蚁包围着正啃得欢。陆乘风望着树上青涩的枣儿,脸上泛起了少有的温柔,这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门主喜欢吃枣儿?如今还未到上市的时候,过个十来天便有了,我命人挑些大个的甜枣送过来。”张劲松在一旁讨好地说道。
“不用,偶尔看看,不吃。”陆乘风摆摆手,脸上的笑意敛去,淡道:“你去忙吧。”
“是,属下告退。”张劲松识趣地退了出去。
陆乘风慢慢踱到院中,他昂首站在树下看着那满树的枣儿出神,忽然间伸出手去一掌拍在树干之上,那枣树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稀里哗啦”落下一阵枣儿雨,,青的红的枣儿滚了一地,陆乘风笑了,那眉目舒扬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孩童。
入夜,璇玑镇上下起了小雨,秋淋夜雨中的璇玑镇充满了江南水乡别具一格的韵味,陆乘风忙碌了一天好不容易因雨有个空闲的夜晚,他却无心去赏雨看花,而是一个人挑灯独坐在书房之中。书桌下有个上了秘锁的抽屉,抽屉里放着一个黑色的小木盒子,陆乘风将它取了出来小心地摆放在桌上打开了来,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套雕刻的小刀和一个刻画了一半的木人偶。
陆乘风的手在那只木偶娃娃的眉眼上轻轻地摩挲着,眼眸中在灯下跳动着两束橘黄的火苗,他在小人偶的鼻子上轻点了一下,然后问道:“五日不见,可有想我?”
那人偶娃娃顿时眉开眼笑向着陆乘风点点头,陆乘风笑了,他从黑盒子中挑了一把刻刀,然后坐在灯下一点一点地将刀行走于木偶之上,将那发丝上粗浅的纹路一根一根地刻画精细。
夜风微澜,夹带着雨雾从窗外吹入,那扑面而来的湿寒让专注在木偶上的陆乘风微微一愣,他抬袖拂去沾在木偶脸上的雨滴,起身向窗台走去,窗外漆黑一片,璇玑镇的灯火早已熄灭,仅剩下他房中的灯还执着的亮着。陆乘风淡淡一笑,想来不知不觉中,这夜已过了大半。
一缕黑雾在灯下速然成形,黑雾中伸出一只素白如玉的手,他随意地拾起桌上陆乘风雕刻了一半的人偶仔细地看了一眼,然后忽然笑了,那笑声在夜半无人的灯下显得有些突兀。
陆乘风猛然回过身去,当他看到暗夜流殇靠在书桌边沿手中正拿着他雕刻了一半的人偶玩耍时脸色顿变,他冲过去伸手便抢,口中说道:“把它还我!”
暗夜流殇身形一散,人已到了陆乘风的身后,他手中捏着那只人偶嘻笑道:“不过只是一个木偶罢了,你着什么急?”
“不许你碰她!”陆乘风怒道,冲过去预备将暗夜流殇手中的人偶抢回来。
暗夜流殇指间一弹,一道黑雾从陆乘风的膝上穿过,陆乘风腿上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暗夜流殇轻蔑地笑了下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不要太冲动。”说罢他用指尖在小人偶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那只人偶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唇角梨涡浅浅,可爱之极。
陆乘风见暗夜流殇神态轻佻,心中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他倒是马上冷静了下来,问道:“你怎么还没死?”
“哼。”暗夜流殇自我调侃道:“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如果死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们了?”
“你找我什么事?我没时间和你闲聊。”陆乘风打断了暗夜流殇的话。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暗夜流殇微笑,他在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下,眼睛望着陆乘风忽然问道:“长夜漫漫,先让我猜猜你是谁?”
“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陆乘风眸中一冷,回答道。
“和我自然是没关系,不过应该和云朵那丫头大有关系吧?”暗夜流殇漆黑如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乘风的眼睛又继续说道:“听说云朵拜无尘为师前有过婚约,确切地说应该是她曾经许过两个男人,一个是苏子昂,而另一个却很少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叫欧阳晨风。很巧,你的名字中也有一个‘风’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欧阳晨风。”
“笑话,欧阳晨风早就寿终正寝了。”陆乘风想也没想就说道。
“哈哈哈……”暗夜流殇轻笑,他指着陆乘风说道:“果真是你。云朵和无尘都以为你是欧阳晨风的转世,人死如灯灭,如果人真有什么来生转世的话,大家又何必还挖空心思去追求什么长生不老?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欧阳晨风一生苦恋云朵,执念太深,以至于死后那股执念都没有消失,而是化成了执怨,飘荡人间,机缘巧合附在了陆乘风这孩子身上,你就是一只怨魂!”
“胡说八道。”陆乘风嗤道。
“胡说八道?呵呵,那我问你,你费尽心思在郦山下修建的东西也是胡说八道吗?”暗夜流殇眼角轻轻一扬,忽然提起了郦山,陆乘风闻言脸色顿变,他望着暗夜流殇不说话,眼眸却渐渐晦暗起来。
“其实,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她好。”暗夜流殇站起身来向陆乘风走去,他将手中的人偶递还给陆乘风,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阴魂不散,不就是想得到她吗?可是他有无尘护着,你再好也比不上无尘好,只要无尘还在,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她。不过,我可以帮你。”
“哼,你不也是她的手下败将吗?”陆乘风冷笑道:“我与云朵儿的事情不劳你操心,与虎谋皮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你走吧。”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计划告诉云朵?”暗夜流殇威胁道。
“无所谓。”陆乘风道:“云朵儿不会怪我,她只会更觉得内疚。”
“哼,你到是拿捏得准她的脾气”暗夜流殇脸上薄怒,冷笑道:“无妨,我有的是耐心,你总有一天会来求我。”说罢人影便在灯下淡化开去。
陆乘风单膝跪坐在地上,膝盖上的伤口还汩汩地向外冒着血,暗夜流殇下手一向狠厉,恐怕不养上大半年,是难以恢复了。这些皮肉之痛陆乘风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可惜了手中这只人偶,陆乘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厌弃,他从地上爬起身来将人偶扔入火中,然后又选了一块上好的木头坐在灯下继续雕刻,当天边晨曦初放时,那根圆形的木头又变成了人形的模样,陆乘风满意地将它收入木盒子中,然后放进抽屉里,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