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风虽是璇玑派的掌门人,但他一向孤家寡人,身边并无婢女伺候,陆家老宅中只留有几个做粗活的老人,所以云朵无奈只能留在陆宅中亲自照顾陆乘风,桥松的医术自是天人无人能及的,用了药后,第二日陆乘风便苏醒过来了。
“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再过两日便可以下床。”云朵为陆乘风将伤口处换了药后,笑着对陆乘风说道。
“云姐姐这是要走了吗?”陆乘风靠在床上,看着云朵为他细心包扎好伤口,脸上一直带着温柔的微笑,眼神却有些飘忽。
“嗯,我出来有段时间了,也应该回飘渺峰去了,无尘会挂念的。”云朵回答道,提起无尘时,她的脸上自然而然洋溢着温柔动人的笑意,陆乘风见了瞳眸暗淡了一下,这么美丽的笑容,可惜给的却不是自己。
“我以为自己是要死了,所以让鬼影去请云姐姐,乘风在这个世上无父无母,云姐姐是乘风最亲的人。”陆乘风垂着眼帘解释道,神情沮丧。
“我明白的。”云朵点头,正预开口,陆乘风却忽然抬眼望向云朵说道:“我在郦山建了一个庄子,风景极好,正适合养伤,云姐姐可不可以陪我去住上几日,等我伤好了再走?”陆乘风的眼睛中透露着淡淡的依恋,像个撒娇的孩子。
“好。”云朵不忍拒绝,于是应了。
郦山别院建在郦山上,风景优美,最让云朵震惊的是,山谷中全种满了桃花,看着那掩隐在层层红粉之下白墙青石的别院,云朵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云裳郡主的时候,那时欧阳晨风在太岁湖中便有一座开满桃花的桃花岛,岛上桃花遍开,如火如茶,芬芳四溢,在那栋同样也是白墙青石的小楼之中,曾经有过她与云轩、云昊还有欧阳晨风欢乐的过往。
“喜欢吗?这是我专门为云姐姐修建的。”陆乘风回首笑道,那刹那间如春花怒放的芳华让云朵的心莫名颤动了一下。
“你让我陪你过来,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云朵跟着陆乘风向院子后面的桃林走去,眼前的人影在飞舞的桃花中越来越与欧阳晨风重合,这让云朵感到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云朵,如果我欺骗了你,你是否会原谅我?”陆乘风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他望着云朵问道。
“会。”云朵毫不犹豫便点了头。
“我不是陆乘风,我只是一只怨魂。”陆乘风自嘲地笑了下,然后将身背了过去,他缓缓地步上山崖边修建的小亭,面向远处的群山望去,脚下不远便是万悬崖。“我只是一只死时心有不甘,因此郁结不散的鬼魂,我一直在人间飘荡,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这个孩子,他天生少了三魂七魄,是个痴人,我便附了上去,不想正好合适,于是我就借着这具身体慢慢长大,然后魂体融合在了一起。”陆乘风继续说道,他忽然转过头来,两眼看着云朵,然后说道:“这个孩子就是陆乘风,而我,是欧阳晨风死而不散的怨魂。”
“你可以一直做陆乘风的,为什么要告诉我?”云朵跟着走上了亭子,他问道。
“因为我厌倦了躲在这副皮囊之后偷窥和思念你的行为,云朵儿,嫁给我吧,我一直都在等你。”陆乘风上前一把抓住云朵的手腕。
云朵摇摇头,将手从陆乘风的手心中挣脱出来,她平静地说道:“我已经嫁人了。”
“我不介意。”陆乘风急切地说道。
“可是我介意。”云朵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已经有了无尘,这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我只爱他一人。”
“你爱过我吗?”陆乘风不甘心地追问,云朵摇头。
“如果没有无尘的出现,你会爱上我吗?”陆乘风又问。云朵想了想,然后如实地回答道:“晨风,没有如果,我爱的人是无尘。”
“呵呵,”欧阳晨风自嘲地笑了,眸间炙热的火焰冷却下来,他凤眸一抬,冷笑道:“那如果无尘死了,你还会爱上我吗?”
云朵的深瞳微微收缩了一下,一道寒光在眸中漫延,她突然笑了,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笑得从容淡定,直视着陆重乘风说道:“不会,我的心早给了无尘,无论他是生是死,这颗心永远都和他在一起。”
陆乘风听罢,身体向后退了两步,他秃废地靠在石栏杆上,摇着头喃喃地说道:“不是这样的,你先遇到的人是我,我们是有婚约的,他怎能后来者居上?”
“爱情没有先后,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便是一生的幸运,晨风,对不起。”云朵走上前去试图安慰陆乘风。
“那你为什么还带我去玄天镜,再次给了我希望?”陆乘风躲开云朵的手,怒道。
“那是因为你确实有过人的天赋,适合修习幻术。”看到陆乘风愤怒的瞳子,云朵顿了一下,又说道:“我承认在心里我对你有些愧疚,所以我想补偿你。”
“只是补偿吗?”陆乘风忽然笑了,他自嘲地说道:“我以为你心里是有我的。云朵儿,我等了你六十八年,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可是你却带回来了另外一个男人,我看着他什么都比我好比我强,我看着你对他温柔地笑,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他的怀中,我很嫉妒,嫉妒得发狂,我以为只要自己死了便能将这一切带入坟墓,却没想到变成了一只孤苦伶仃的鬼魂。云朵儿,我知道自己不如他,我不贪心,我不要你的全部,你只需要分一丁点儿心给我就行。”
云朵轻轻地摇头,说道:“晨风,你应该明白感情是不能勉强的,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掺不得一丝虚情假意。”
“你以前不也喜欢过苏子昂,还为他投湖自尽,既然能够放弃苏子昂去喜欢无尘,为什么不可以喜欢我?六十八年,云朵儿,我等了你六十八年。我每年都亲自去璇玑镇为你重金定做会唱歌跳舞的人偶娃娃,我把它们全放在桃花岛上,只为了有一天你回来给你一个惊喜,六十八年,我等了你六十八年。云朵儿,你是我欧阳晨风的未婚妻子,你为什么却嫁给了别的男人?!“陆乘风望着云朵,眼中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
“对不起。”云朵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些纠葛,她没想到欧阳晨风对她的怨念如此之深。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陆乘风道,他原本狰狞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嘴角轻轻一弧,忽然望着云朵意味莫名地一笑,身体急速向后倒去,整个人在云朵眼前向崖下深渊中坠去。
“晨风……”云朵冲上去,想也没想便跟着跳了下去,她一把拽住陆乘风胸前的衣襟就预备往回拉,却惊讶地发现,她们坠入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悬崖,而是一个黑洞,那黑洞如一个巨大的旋涡将她和陆乘风一起卷了下去。云朵心中一惊,“嗖”的一声背上双翅展开,拉着陆乘风顶着吸力拼命向上飞,可是那个黑洞却似乎有些无尽的吸力,直到她飞得精疲力竭,依然没能重回到崖上,反而被陆乘风拖着一同坠地入黑暗之中。
黑暗的尽头是一座美丽的宫殿,取名《长生殿》,除了没有阳光,其它都建造得很完美,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那宫殿的中央立着一栋巨大的雕像,样貌形态与云朵一模一样,惟妙惟肖。云朵站在这雕像之前恍然明白了欧阳晨风的用心,他煞费苦心地夺得璇玑派,然后挑起战争,广纳钱财,并不是为权也不是为利,而是为了修建这座与世隔绝的幻境:长生殿。
“你本来可以从这里脱困出去的,为什么没有放手?”陆乘风问道。
“我没想过放手。”云朵回答。
“云朵儿,你的心里是不是还有我,所以你才会紧紧抓着我不放?”陆乘风惊喜地问道。
“不是,无论是你还是桥松、鬼影,抑或其它任何一个我的朋友,我都不会放手。”云朵回转过身来看向陆乘风,她的眼中如水一般平静,并没有因为掉落到陆乘风的陷阱内感到惊惶失措或者愤怒,这让陆乘风有些意外。
“陆倾颜不是自杀的吧?”云朵慢慢地向欧阳晨风走去,她心中还有个疑团,需要答案。
“不是,她是我杀的,以她的修为根本不可能伤到我。我原本杀陆家奇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陆家奇的亲生母亲,后来无意中知道了,我便鼓励鬼影去坟园看无双,给他们创造机会,她果真去接近鬼影,并且还拜了鬼影为师,我就知道她想伺机找我报仇,于是我找了个机会遣开了所有人,并故意用语言去刺激她,她果然对我动了手。其实就算她跟着鬼影的那几年再怎么努力,她那一剑也伤不到我,我是故意不避让的,因为我想引你来这里,所以我借机演了一出苦肉计。”陆乘风坦白地说道:“云朵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陆倾颜是鬼影调教出来的,她伤了我,鬼影自然会心生惭愧帮我给你带话,而你知道我快要死了,也一定会来看我,就如刚才一样,明明知道我对你有所企图,但是看我坠崖,你还是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了下来。云朵儿,其实我与他们还是不同的,对吗?”陆乘风说到这里,目光灼然地看向云朵。
云朵不答,她轻轻地摇头,然后闭上眼睛将神识向四周铺张开去,让她失望的是,这座神殿就如黑暗中的一座浮岛,竟然与外界完全隔绝了联系,而神殿之中除了她和欧阳晨风,没有任何生命,甚至除了那几盏能燃烧千年的鲛油灯外,没有一丝光明。没有光,就说明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抑或说这是陆乘风精心为她准备的囚牢。
“浮光禁影。”云朵瞳孔一缩,然后手中的龙鳞剑指向了陆乘风,她低声喝道:“告诉我,阵眼在哪里?”
“哈哈哈哈……”陆乘风迎着云朵的剑扬头笑了起来,笑罢,他抬手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说道:“云朵儿,你不用对我用摄魂术,这浮光禁影阵的阵眼就在这里,我的心便是‘长生殿’的阵眼,它死了,这阵便解了。”
云朵闻言手中的龙鳞剑颤抖了一下,她的眼中涌动出淡淡的痛,以死相迫,这才是陆乘风最后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