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跪在佛像下，双掌合十，整个宫殿里摇曳着万千酥油灯盏的明光，那隐隐绰绰的光芒染及周边的一切。殿外流霞绮丽，时而风去风来，吹的天光里满是辉华流动的云纹，似乎快要涌入了这华恩殿。
细望去，尘仰方知这姑娘就是先前立在素宫——日光殿前的姑娘，一如寻常臧域姑娘那般，散开的青丝编成数根小辫，辫入丝丝白线。密发如云，衬得姑娘肤质若雪，面如春晓之花，而那双目顾盼生辉，清如幻影，平增了小女儿家的娇羞之态。
“佛祖保佑，愿我阿爷阿妈平安喜乐，也求佛祖佑我阿爸，卓野小妹百世无忧。”卓牧望着前方金光烁烁的佛像，语音虔诚。而那满室烛火荡漾在那面容上，若明若暗，更衬得她风华绝代，遗世独立。
那些前尘往事，与今时相比除了记忆中的百般纠缠，不提便再也不敢想起。
尘仰探出脑袋，望见寂静空阔的殿内，那姑娘眼目中满含风雨琳琅。
卓牧俯下身体磕了一记长头，殿外时而不时传来清鸣的铃铎声。
“佛祖明鉴，阿牧我自知命途波澜，这些皆是命中注定，但我祈请佛祖爷爷能佑我周身之人，安康自在。”
尘仰收回头，站在金尊佛像之后，凝神听着殿内幽幽地传来女儿静谧的心思。自知命途波澜，祈福求请都是为了他人。尘仰自入了这拉布达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知道饶是拉布达再大，可终究没有盛下整片天域。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得这般芳华动人，面容俊逸的臧域女儿，没想到这姑娘祈福诉愿都是念及旁人。
这时候殿外传来素宫僧人们诵经的声音，金刚铃清越的声音，还有号角绵长厚重的声音，一阵风动，将所有声音吹入了殿内。
而此时，殿内传来一道低沉的质问声，“姑娘自己就没有祈请吗？”这声音融合在诵经的声音里，显得飘渺而又遥远。
尘仰警觉地向后退去，打翻了佛像后放在长木桌上的灯盏香烛，他身贴着佛祖像，眉态紧蹙，屏声凝息，生怕惊扰了那般虔诚的姑娘。
“阿牧只得祈求佛祖，尽早让卓野回家，否则阿爸定要责罚我们。”
尘仰探头向外望去时，那姑娘提着裙摆正经过被烛光照的通体辉煌明耀的正厅，楹柱巍巍，满殿弥散着缭绕的香烛之味愈发芳蔼。
外面天高云影阔，日暮生薄寒。
卓牧先前跑遍了整个赤宫也未找见卓野，“这姑娘到哪里野去了？”
下了曲折悠长的石阶，不觉暮色深浓，卓牧现在的心思里不仅着急卓野，还有一件更为着急的事情就是如何出拉布达。这拉布达每日晨开暮合，以号角声作为昭示，许是先前诵经的声音没去了号角声，现在想来，她可真是大意了。
“卓牧，你看我逮着你不好好收拾你。”卓牧气恼地暗自低语。
穿过层层宫巷，转过几座气势恢弘的宫宇，显然拉布达四面设有的宫门早已经封合了。
皎月初升，夜天薄凉如水，粼粼银光遍洒人间，天愈发冷涩起来。
高原地带，朝暮时分天冷如初冬时节，午时日光朗朗反而如临夏暑。卓牧立在东门旁侧的古木下，瑟缩着身体，徘徊不定。
今晚可真是要冻死在这里了，寒气随风袭来，冷冽直扑的卓牧身形僵硬。她便紧了紧衣袍，来来回回地走动，再不走可真要被这般天冷要了命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卓牧望着月光里枝桠交错的树影，已然有些受不住这天凉，身体瑟瑟发抖，已有冷僵之态。
这时候隔过几重宫墙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渐渐逼近，卓牧一下子精神起来。想来这时候是有僧人要出去，她可真管不了那么多，定要求请那僧人放她出去，即便回家阿爸会责罚她，但总比在这里冻死的好。
卓牧站在树下，伸着脖子朝巷口那边望去，来的人竟是先前见过的白衣少年，披着如月辉一样的锦缎披风，正朝着东门的方向走来。
“师傅，师傅。”
卓牧琢磨了半天才叫出了这俩个字，他瞧着倒也不像僧人，可住在这拉布达总归又和僧人脱不了干系。
尘仰顿足，朝着一旁望去，但见葱笼的古树下走出一位姑娘来，晓月银光微微，洒在那姑娘的衣袍上。
“我叫尘仰。”
卓牧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步，瑟缩着身子，颤颤巍巍地答他，“下午我们见过，能不能让我出去。”那声音清脆悠扬，带着些若的女儿家的娇羞内敛之态。
尘仰自是知晓她冻的不成体统，抬步离去，经过卓牧时，悠悠地侧过脸，“跟我来。”
漆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披着的锦缎披风上，发出冰凉的辉泽。卓牧随在他身后，一路无语，自是知道他是她唯有的救命稻草，若是出言再有不妥，她可真是死定了。
“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卓牧的嘀咕声飘到尘仰耳朵里，他忽然停下来，一动不动。
卓牧踉跄地撞在那少年身上时，才觉又闯下了大祸。紧忙向后退去，在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夜风清凉，蟾月盈空，两个人，一前一后，驻足萧萧落木下，秋暮晚来浓。
卓牧瑟缩着身体，望着前面气态哗然的少年，过了很久，悠悠的夜风里吹来他说起的话，“从这出去。”
说罢抬步朝前走了几步，开了宫锁，推开漆红的雕花宫门后，侧过头，目光弱不经心地掠及卓牧，复又朝她身后窸窣作响的林木望去，“你走吧。”
他的声音冷漠，眼目里有一种飘渺的悲郁，卓牧只觉得那眼睛看她时，遥远不可及，而望向夜天的时候，却生出一种光。真是遥不可及，难以接近的人，卓牧暗语。
待她跨出门槛正要离去时，身后传来那少年冰凉的声音，“这个拿去。”
“谢过师……尘……”卓牧接过他递来的月白披风，心下竟生起一股暖意，许是冷了太久，倒让她有些多愁善感了。
尘仰立在石阶上，目光沉落在仰起头朝他道谢的姑娘脸上，轻悠悠地说，“尘仰。”
“嗯，尘仰。”
卓牧仰头望着月光里的尘仰，而尘仰侧过脸望着天际的圆月，月影里他转身向背之间，轮廓分明，华丽的气态如同梦里花水中月，有一种凄迷的静美。
“我得回去了。”稍稍敛神的卓牧，低下头来吞吞吐吐的说着话。
“……”
尘仰望着那背影，脑海中忽闪而过的是牧左大叔夜时说的话，也难怪他今日不开心，悲郁不已。
“尘仰，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远远的街巷飘来那姑娘的声音，他还未来得及问她的名姓，这时候街巷那边传来的脚步声，步态急促，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