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会不会是阿爸呢！本该昨日暮时就该回来，一直到今日早上尚之大爷才悠悠地说，要在今天黄昏时分到家。卓牧一再警示自己不可能，可是心下却还是升起一股阴霾。
在殿内转了一个圈，复又出了殿门，站在殿门前时而望右，时而望着前面几条幽深的巷口，这么大的拉布达，哪里是素宫，该如何从素宫走到赤宫呢？
卓牧思绪混乱，一来担心卓野，二来总是若不经心地想到漫河那边死了一个人，该会是谁呢？希望不是阿爸，他人那样好，老天才不会不开眼呢？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已然天色向晚，日沉西山。卓牧正要下石阶时，听得一阵阵脚步声纷至沓来。未多时，便见得一群人从旁侧的殿门进来，她站在石阶前踌躇不已，硬生生地抬不动脚步，只得定定地立在正殿门前的漆红楹柱之后，不声不响。
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有些事，有些人，逃不开，躲不掉，就像月亮照回湖底，野鹤奔向闲云，是万法不可避及的相合。
来的人有七八个，行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着月白镶金广袖长袍的少年，蓄发新生，气度哗然。而跟在后面几步之遥的是几个身形纤瘦修长的僧人，皆着清一色的绛红僧衣。如此卓牧一眼注意到的便是那人群中白衣飘若的少年。
那少年似是信步闲庭，悠悠地迈着步伐，而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僧人，步伐稳健，不急不缓。
走廊台阁上，风吹过，铃铎泠然，伴着那彼伏不定的清音，朔风乍起，卷积着尘沙落叶朝正殿的方向吹来，那几个僧人纷纷抬起衣袖遮挡风沙残叶，独独那月白衣袍的少年自定安然，听凭风烈风寒！
待风声消去，一行人正好经过正殿门前，卓牧屏气凝息，生怕呼吸落重惊了那群僧人，她可不能被他们逮着扔出去，她还得去赤宫寻找卓野呢！
正暗暗庆幸未被那群人发现时，行在前头的少年微微侧过脸朝卓牧的方向望过来。
只见那少年容姿青隽，长眉如墨，目浸莹琇，一双悲郁迷离的桃花眼淡淡地掠过卓牧，复又若不经心地收回，目视前方，一行人旋即又朝着正前方的石阶走去。风来生凉意，除了那少年其余一众僧人似乎都不曾发现正殿前方怅然出神的卓牧。
卓牧只觉得恍如一场梦，举目四望，唯有层层高耸的宫殿佛堂和渐暗的天光。她想到的是先前目及的少年，洁白衣物染上飘渺的夕光，如是惊鸿一瞥，便消去了这世间所有的纷纭尘事。
那群人朝着前面的石阶走去，卓牧想好歹可以尾随他们寻个路。那白衣少年，气态出众，衣饰华丽，定然不是寻常之人，没准他也是去赤宫呢。
思及此卓牧便随着先前僧人离去的方向走去，石阶蜿蜒曲折，望不到尽头，走了也有一盏茶的功夫，卓牧已感身心疲累，便停步休憩。回身时，尽览眼底的是山下雄浑巍昂的歇山式建筑群，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围合在一起，顶上有鎏金的砖瓦石梁在漫天夕光里熠熠生辉。立足于此地，极目远望，搴天蔽云的环山尽入眼帘，可真是俯麓环川之地。
赤宫，华恩殿，殿内寂寂无声，良久才响起一道无奈的叹息声。
“静也师傅，求你了。”
“你烧掉上师胡须之前就不想想后果吗？”
“想过。”
“那你还如此行事？”
“那样就不用昼读夜诵，日日折腾在书海里。”
悠悠的正厅尽头是一樽鎏金的释迦牟尼佛像，佛像下站着两人，一大一小，正面朝佛像，你一句我一言的说着话。
今日晨时便有僧人来找他闹事，说是尘仰惹了大祸，本以为就是孩童的玩笑作乐，哪知道他昨日夜里潜入那德高望重的上师僧舍，烧掉了老上师蓄了六十多年的白须，静也听闻此讯只觉得五雷轰顶，头痛欲裂。
“那你也不能烧了上师的命根子啊，他可蓄了六十多年，比你我年龄加起来都长啊！”
尘仰微微抬起头，望着面容平寂的静也，案桌前通明的酥油灯映在他的眼目里，淌出一种流水的清澈。
“他不久前才剃了头发。“
”你知道那上师可教习过佛僧和桑吉上师啊，你剪掉还好说，独独纵了火！”静也想到这事真是觉得进退两难，桑吉近日去了臧域与鲜奴族的边界处理政务，而眼下他又没办法平和这件事，先前找了牧左商议，也不知道他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尘仰垂下头来望着理石地板上隐隐绰绰的光痕，心头惦念的只是求请静也师傅不要将此事告诉桑吉上师，不然他又得面佛思过。从小到大，他几乎都是被佛祖看着长大。
“那我日后再想想别的法子。”
静也闭目无语，临行前扔了一句，“桑吉上师一会儿过来，你最好自觉思过吧。”说完便迈着长步离了去。
尘仰抬首望着那金尊佛像，紧蹙的眉目，竟流淌出若微的悲郁之态。
未多时殿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尘仰听着那步态渐近，一转眼的功夫便藏身到佛像之后，桑吉上师可来的真够迅疾的。
这拉布达所有地面，底层皆是先铺就木板然后砌上理石砖块，所以只要人行其上，脚步声便会响声烈烈。换句话而言就是，一马驰驱其上，有如万马奔腾。
从殿外唯唯诺诺地进来一位身着烈焰红袍的姑娘，红衣白里，内领的衣白衬的姑娘姣好的容颜里有一丝静雅如素的韵味。
而天外西山吞落日，绯红的流云朝山那边漫涌到这边来，像泼墨的古画一般。那姑娘步态盈盈，及地的裙裾掠过地面，发出窸窣响动。
尘仰蹑手蹑脚，探出小半个脑袋朝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