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风露重,天地间漆黑一片,偶有山风来去,吹的月光殿周遭成片的参天古木发出荒凉的婆娑声。
这时候重重宫墙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而一侧僧室里有人燃起了烛火。
“达木?”
“臣在。”
“达森?”
“臣在。”
“快去恭迎贵人。”
漆暗的僧舍里传来几人精炼低沉的说话声,未多时,随着木门吱呀的开合声,来人便沉着声音说,“可是让各位大人久等了。”
室内虽说亮起了一盏酥油灯,但几人却径直行到了偏室,达沓随在那僧人身后,“上师哪里的话,既然我们是故人了,哪里还要这般客套。”
“你们准备几时动身?”
“上师觉得呢?”
“这毕竟是拉布达,僧人成千上万,想要避过他们耳目实属难上加难。”光线隐隐若若,彼此不见面目,达沓特意吩咐了达木达森一个守在门口,一个守在殿外,随后才压着声音说,“越快越好。”
“可是这静也一向都是和桑吉出双入对,你们难寻机会啊。”
“这有何难,上师既然都能提前告知我们桑吉此番回宫要声势浩大,如此我们才得了便宜顺利进了拉布达,那么上师亦是熟知桑吉秉性,往后事听从于你我们大可放心。”
黑暗中牧左特意朝达沓的方向望了一眼,稍作沉思以后道,“你们既然以和亲之事进这拉布达,那么出去也便要拿这和亲说事。”
“这我自然知晓,只是该如何避人耳目?”
“大人,这就要看看你鲜奴族气性了。”
牧左说完便带上了衣氅上的披头锦罩折身往外走,临出门时又对着里面的人说,“既失一物,那也便要得一物。”
语罢便离了去,达沓出了僧舍朝着前面漆黑的方向望去,一直到足音消去,夜风愈发寒烈时转身回了僧舍。
牧左出了月光殿穿过重重宫墙进了日光殿,经过日光殿时顿了顿,稍作一番沉思后才抬步上了石阶,朝着赤宫的华恩殿走去。寒风吹来拂去,山上的松啸声和远林近木轻晃的响声,声声分明。牧左拢了拢衣氅,逆风而上。
华恩殿明光充溢,盈柱巍巍,斗拱雀替上色彩华丽的图腾仿佛都被这盈室的烛火衬得分外旖旎鲜活。
牧左还正纳闷桑吉静也哪里去了,这时候偏室传来说话声。
“尘仰是何时离的宫?”
“吉祥天女节那日夜里。”
“那这般说来的确如牧左所言,这孩子现在是不在臧域了。”
“什么?”
静也惊讶地径直站了起来,衣摆轻落生风,吹拂的桌面上的酥油灯闪烁难定。尘仰不在臧域?可是当初他和牧左几经精密安排才放出宫的啊,怎么会不在臧域呢?
不是有人到曼河琉璃桥接他的吗?
静也双目睁的浑圆,望着对面一脸风平浪静的桑吉,“怎么会不见呢,牧左都已经安排妥善,怎么会不在臧域呢?”
桑吉朝窗外轻轻地瞟了一眼,“那日夜时,那臧域人家因为有事,没有去漫河接人,倒是鲜奴族达妄当日来过臧域,带走了一个人。”
烛影浮在他平静的面容上,摇曳不息,时而那光火掠过他的眼睛,时而掠过他的鬓角,静也看着气定神闲的桑吉,终是耐不住性子,“怎么会不来接呢?牧左一向谨慎,这事可真是荒唐。”说话间又颓丧地坐下来,面染焦虑。
两人缄默不语,只有桌上烛火烧灼的噼啪声搅和着窗外夜风的阵阵呼啸声,殿内忽然之间寂寂无音。
“我已经安排了人,见机行事。”
良久之后桑吉说,“此番平定边界之乱,也非我一个人的功劳,如若事态进展顺利,可保边界永宁。”
“桑吉,你这人现在可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牧左估计也摸不透你了。”
“但愿尘仰平安无事,否则我们臧域后患无穷啊。”
“你倒是说说此番平定边界叛乱,还有谁的功劳?”
两人正说话间,殿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听那脚步声是直直去了华恩殿正室,复又折回来朝偏室走来。
牧左进了偏室,望着桌前坐着的两人,一个既静既安,一个面容焦急。
“静也你这又开始多愁善感了吗?”
“牧左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尘仰好端端的为何就被人顺手撸了去?”
“这事啊,我有责任,哪成想到那人竟会失约。”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俩何故要让他出宫呢?”桑吉望着牧左终是出言询问。
静也望了望一侧刚落座的牧左,又朝桑吉看了一眼,随即抬手戳了戳牧左。
“其实也非是烧了老上师胡须之事,事出突然,谁也没料及,我和静也商量一番才决定送他出宫。”
“所谓何事?”
牧左看了看静也,见他面目沉沉,复又说,“一来是因为吉祥天女节次日便是佛僧的生辰,十五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其次就是……”
牧左吞吞吐吐,脸色难看,静也方才接上牧左的话,“尘仰双亲亡故,这事我俩很早之前就知道,可是往常是念着他年岁小经不起事,现在也到十六岁了,桑吉,他该要面对人世了。”
静也语音悲凉,牧左只听着这些事不觉间双目浸泪,盯着那跃来跃去的烛火黯然神伤。
“是啊,这些事也该要他自己去面对了。”
长久地沉默里,三人各怀心事,桑吉说罢便起身离了去。
出了偏室,华恩殿正殿明光溢彩,彩柱斑斓,成排成排的鎏金佛像前是一排又一排雕饰精美的酥油灯盏,光火撩人,暖馨扑面而来。桑吉步态犹疑,颤颤巍巍地经过一排排图饰旖旎艳丽的楹柱,穿门而入的寒风拂衣撩烛,冷的他忽的一惊,是啊,他该要长大了啊。
“静也啊,求亲之事本不是我和桑吉两人该插手的事情,这鲜翼也不在臧域,这事你得去解决。”
“这事我思量过,也得晾他们几天,灭灭他们的戾气。”
静也从一旁的门前转身往偏室走来,“这鲜奴族可真是越发嚣张了。”
“这几人此番来臧域和亲不是本意,恐怕有旁事,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牧左朝着一边的静也看了一眼,“你这般目送他,可真是情意深重啊。”
“这不是看桑吉神色恍惚么。”
“我哪日有这样的待遇才算和桑吉并驾齐驱了,不然老觉得我总比他差一截。”
两人说话逗趣间,静也走过来坐在桌前,“你觉得那几人此番有何目的?”
“这难说,桑吉平定了边界之乱,鲜奴族的狼子野心哪里会轻易放过臧域。”
“哎,臧域真是不同往日啊,虽说桑吉当年冒死替蒙族叛乱求情于大皇帝,可也没换来什么啊!”
“是啊,不同往日了,沧海桑田,风云变化的这般快。”
两个人侧身望着风声呼啸的窗外,神态焦虑,仿若穿透那夜黑会有解破时局的法子一般。
“所以他需要尽快长大,成为像佛僧一样的人。”
牧左喃喃自语,眸光中是随风静动的烛花,良久的沉默后起身披上衣氅朝外走去,“夜色未深,好生去接待一下那三人吧,臧域现在不同往日了。”
静也坐在桌前,直盯着那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