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个夜，卓牧没敢睡去，她怕忽然做梦，梦如前世，美的不像话。她站在窗前，一整个夜，雪下了多久，她就难受了多久。明天以后又是不一样的开始，是死是活，她还不知道。
通白的雪色隐隐浮在破烂不堪的窗户上，她看到银白的光，倏忽之间想到的是那一个秋夜，尘仰身披月白披风经过她身边的样子，冷漠疏离，就连流过她身上的目光都冷的出奇。
如果他一直那样对她冷漠，她会不会就不再那样伤害他了？
那天她本是想要帮他去拉布达送信的，可是回到酒肆后院的时候，达沓就站在那里，他说只要她把这信送入拉布达给牧左，他便会放过卓洛一家。这样的条件，对于一向只能听从命令的人，无外乎是天大的喜事，所以卓牧没有犹豫，便一口应了下来。
不想了，所幸这些事尘仰永远不会知道，无知便会无伤。
次日天色刚亮，隔壁屋的阿嬷便过来叫她，说是该去准备饭食了。卓牧人生地不熟，只能随在那阿嬷屁股后面见机行事。
“这姑娘是哪来的？”
“什么时候来的啊，昨个儿还没见呢？”
“哦，听人说是家中人都被鲜奴族人害了，没有什么去处便被送到咱这里。”卓牧跟在那阿嬷身后，不敢多说一句话。没多久零零星星的又来了几个年长的阿嬷，看上去年龄应该和阿妈差不多。
臧域的女人，一生都没有个年龄，所以她们一直以为自己很年轻，永远活在年少的时候。
“快走吧，再晚就忙不过来了，这小姑娘家家的，来这里也是受罪啊！”
“活下去就好了，这么冷的地方，不是被饿死就是冻死，受罪总比活不下去好多了。”
天色刚刚亮起来，这里又是一片荒川平野之地，四面没有山，寒风更是无孔不入。直吹的一行人站立不定，行走起来也是一步一维艰。卓牧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厚袍，冻的更是不成体统，跟她一并走的老阿嬷许是看着她冷，便走上前来拥着她走。
逆风飞雪，沁人心骨的冷直让人冻的头脑发麻，四肢僵硬。
“谢谢阿嬷。”
半晌卓牧才朝身后的阿嬷道了一声谢意，听她这样一说那老阿嬷激动的就咧着嘴笑起来，“好，好，好，快走吧。”
这么冷的天，得亏有另外一个身体挡着她，不然她真的是要被这冷风吹的要来命去。其实有人的地方，温情就像一团火，笼着人，风雪不侵。
没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了一处大的木头垒起成的房间，虽说是个房间可还是四面漏风，也只是比外面的寒天雪地略微暖和一点。十几个阿嬷一进了门，便开始了一整天的忙碌。
房子里尽是一些食材，炉灶还没有生火，天色还是迷迷糊糊的一片通黑，却有雪色照的满屋子通亮。
有的阿嬷在添柴生活，有的在翻弄菜叶，有的在忙着切菜······
“你叫什么名字啊？是哪里人呢？”
卓牧怔在一边，没有说一个字，那边也有阿嬷朝她看了一眼，“莫不是个哑巴吧？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才不是，刚刚还说着话咧。”
“来，你再说说，让其他阿嬷听听，这么通透的姑娘，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阿嬷朝着一众人说着话，更是有点受了委屈辩驳的样子，卓牧只觉得那样的说话声特别像自己的阿妈，她和人声辩的时候也是这样。
“阿嬷们好，我叫卓牧。”
“咦，会说话啊，那就好了，不然怪可惜的。”
“可别站着了，这么冷的天，再不动动可要受冻了，我们这里呀，忙人才能活下去呀。”
“谁说不是呢，这寒天冻地的，做起活来也就忘了冷了，还能自己给自己生热呢。”
几个阿嬷们边说着话边和卓牧搭话，卓牧自是聪慧灵敏的人，四下张望了一眼，也就只有炉灶一边刚撕下的菜叶子是没有清洗过的，而一边便是洗菜的石盆。
那水凉的渗人，沿着十指一直穿心入血，卓牧虽是命途波折，但是阿爸说了她是幸运的，所以自小她便没受什么大罪，十指哪里沾过阳春水。可是现在早已经不同往日了，她是被流放的人，许是那些僧人动了恻隐之心放了她一条生路，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不管到哪里她知道总会是死路一条，这么荒凉的地方，时逢三九寒霜天气，迟早得冻死。
活下去，总要比死了要好，卓牧心里面是这样想的，她放不下阿妈阿爷还有卓野小妹，可是卓洛阿爸能不能扛得住这一冬的寒冷还得另说。
生凉的水漫过菜叶也漫过十指，卓牧咬着牙开始洗起菜来，其他阿嬷们也还在一旁时而不时的拉几句话。外面依然是弥天的大雪，丝毫没有停歇的征兆，下雪还好，天还不至于太冷，可是雪停天晴的那一日最是冷，阿爸怎么能熬得过去啊。
几天下来卓牧才知道，这些阿嬷都是前臧域人。前臧域是整个臧域地势最为恶劣之地，这里也是天朝伫兵的地方，若不是天朝军队来他们得以过来准备饭食挣一点银两添补家用的话，这一个冬受罪的可都是一家老小啊。
“手怎么样，还痒吗？”
“没事，习惯就好了。”卓牧的手是被几天寒凉的水浸泡下来，受了冻才痒的，自己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这点苦她是受得下的。
“我托孩子从家里拿了厚袍子，都是我家姑娘小时候穿的，你那衣服怎么能熬得住这寒冬腊月的，快把这个穿上。”
卓牧是心有感激的，可是在这股温热的情愫在心底蔓延的同时，她也忽然深知自己的罪孽，他们待她那么好，可她还是为了自己的阿妈阿爷让鲜奴族的人来伤害他们。
“谢，谢，阿嬷。”她接过阿嬷手里的袍子，就地穿上，像是心无挂碍的人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以前阿妈替她缝好新衣，她总是穿上转几个圈给阿妈瞧。
“小牧长的好啊，穿什么都好看。其他几位阿嬷也送了些东西过来，这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活下去的，饿了这有青稞面，还有她们自家酿的青稞酒，半夜冷了喝上一小口也是能暖身的。还有一条氆氇毯子，别的阿嬷知道你一个女孩子父母死了，也没什么亲人就趁着闲时间给你织的，晚上睡觉盖上，可能御寒呢。”
卓牧该是幸运的，是的，阿爸说了她是幸运的人，在这样的地方还能遇见这些热心的阿嬷，谁能说她的命是不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