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走后,卓牧一个人,就那样坐了一个下午,天永远是灰蒙蒙的一片,几乎都要和白茫茫的雪地贴在了一起。卓牧总会想到那一日吉祥天母节,她一个人奔走在拉布达,然后尾随尘仰一行人去了赤宫。
那时候啊,她站在赤宫回身时一览眼帘的尽是辉煌绮丽,连绵起伏的宫殿,远山环绕,曼河水在山下静静地淌着。西山外云霞如绮,缭缭绕绕,那样红烈的颜色就像一团火,熊熊烧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
那时候啊,现在想想就好像是前世的梦一样。
也不知道森格会不会还去酒肆帮忙,店里就剩尚之大爷一个人,他们两个会不会打起来呢?尘仰在拉布达会不会想起她呢?
卓牧现在每天的生活就是黎明即起,日落时候回来,每天跟着一群阿嬷为数百名将士做饭,她呢就是负责摘菜洗菜,饭后帮着阿嬷们洗碗。就是水太冷了,凉的她真的想呼爹喊娘,可是每一次她都忍住了。
能不说话时她是一句话也不说,偶尔几句话也就是跑在阿嬷身前身后帮她们做活时随意搭上几句话。
其实再大的事情以后,活下去才是唯一要紧的事情,一死百了,那是人在承受不起时的想法。
卓牧在这里的一个多月,阿嬷们待她格外的好,她呢也会常常窜在各位阿嬷之间说些闲话,日复一日,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达妄不会为难阿爷阿妈,因为她知道,佛僧早已经病逝的消息对他来说无外乎是天大的喜事,阿爸呢,定然也是和她一样,努力活下去,活下去总会有更大的希望。
人总是受着牵挂羁绊,却也不知正是心底那一抹子的不舍让人无所畏惧。
由死向生,从来都是一念之间。
天晴的第34天,雪开始消融了,天虽冷但也蓝空白云,往天上望去总会有一种明朗的感觉,一切都是在向好的方向经变着,那就是他们这些受苦受难,流离在外的人活下去的信号。
偶尔也会在伫兵吃饭的时候听上一些闲言碎语,饭后她们收拾碗筷的时候也会说起他们先前讲起的事情。这一个多月下来无外乎就是一件事情,拉布达的事情。
听说拉布达有上师勾结了鲜奴族,难怪鲜奴族人屡次挑衅臧域边塞之地?
听说拉布达桑吉上师下了新令,所以拉布达屡次会传出叫什么什么的高僧或者沙弥或者比丘与牧左勾结成党?
听说拉布达在一个月前有僧人杀了牧左上师,所以次日流传在臧域的尽是诵颂这位僧人的歌谣?
听说这位僧人还是少年僧人,只是一个小沙弥,所以一夜之间他的名字被整个臧域的人铭记?
听说那个少年僧人名字古怪难懂和一般僧人的名字不一样,所以卓牧一直在反复想是不是尘仰呢?
“于一尘之中,见诸世界,于一人之心,仰观众生之愿,所以我是尘仰。”
他清朗的声音在这样的寒天雪地里温软的像耳边的一团火,卓牧最近耳朵老是发红发烫,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他啊,一双桃花眼,一身月白衣袍,十根修长的手指,他啊,看着悲郁实则顽劣,看着文弱偶尔倔强果敢,他啊,她曾经那样骗过他······
卓牧听到的也就这么多,这些碎语闲言,与她有关,可是只是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她早已经不再去念想以前的事是对是错,她只想平静的活下去。
那天午时与僧人说话的将军来之前,一众伫兵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另外的事情。
“蒙族姑娘的事情,可真是来的猝然。”
“那可不是一般的蒙族姑娘,那可是蒙族的公主。所以将军才会去管这件事情,现在什么形势,西北三族可不是往年那样了啊。”
“那些个人是什么人啊?”
一旁给他们添饭菜的阿嬷偶尔也会和他们搭腔,说说闲话,总归是天要人命,人呢却还是要给自己找点乐头开心开心。
“说是臧域人,可是这事总是怪蹊跷的。”
“是啊,臧域人群民信佛,哪里会做出那种龌龊事情,真是有点不解啊。若不是将军正好经过,可不是被他们得逞了么。”
那士兵的话音刚落便有人进了房间,一众士兵纷纷起身,“穆将军!”
一边摘菜的卓牧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人便是那一日在雪夜中跟那几个僧人说话的将领,他仍然着一身军甲,神色格外镇定,他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没多久便径直往卓牧这边走来。
卓牧怯怯地起身,行了一礼,“穆将军。”
“跟我来。”
他走在前面,卓牧跟在后面,天气虽然日光郎朗,雪也逐渐消去了,可是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呼啸着来来去去。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的话,叫卓牧。”
“今年多大?”
他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后一句话卓牧是没办法回答上来的。臧域的姑娘哪里有自己的年龄,这一生到死也不知道活了多久,其实不知道也好。像他们男人,有的是在50岁死的,有的是45岁,有的是52岁,活的再长寿的人也没有撑过60岁。古来七十老来稀,臧域的男人没有人活过60岁便都死了。
所以啊,知道年龄的人盘算着离60岁还有多久,多少会诚惶诚恐,女人呢,没有年纪,仿佛永远觉得自己离60岁很远。
半晌卓牧没有话说,那将军也是没再问什么,一路无语。
没多久两人就走到一排排的木房子前面,远远看去,那些黑木房子呈一字排开,坐北朝南,阳光暖暖地照在那些黑木房子上。
“公主,受了惊,年岁和你相差不多,你以后有时间便过来陪她吧。”
“是。”
卓牧自然知道这公主是谁,可不就是那些伫兵说的蒙族公主,但她也相信那些个人定然不是臧域人。
那将军没有进屋子便径自离开了,卓牧上前敲了敲门,过来片刻,仍然没有反应,她便是着急莫不是这蒙族姑娘出了什么事情吧?姑娘家被人差点行了龌龊事情,总该是没法子立时缓过劲来啊,可不要寻什么短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