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也师傅往卓牧这边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就像看到一个平常人一般。
没多久应声出现在人群中的又是另一众人,约摸是十几个僧人簇拥着一个少年僧人,从远处走来,一步一步渐近。
他穿着绛红的金缕僧礼服,里面衬一件素白衬袍,拖着极长的后裾,夹在众多身穿金缕僧伽黎的僧人中间,气态更显华贵绰约。一行人经过长长的一段路,往前面金甲将军所在的地方走去。
卓牧踮足看去,他经过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身来看她。
是了,果然那个行英勇之事的少年就是尘仰——是他,亲手杀死了牧左大叔。
所以他是受了沙弥戒?成了这拉布达的僧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尘仰望去,几乎是一夜之间,拉布达里全部的僧人都知道,这十六岁少年临危之际惩戒了给鲜奴族通风报信的上师。
也就是那一夜,改变了太多,老上师曾经说,这个世道有些事佛法无能为力,但权势可以。
尘仰给前面的将军行了一僧礼,一旁的桑吉便对着郁風说,“这是尘仰,是拉布达的沙弥僧。”
托娅不知何故像一阵席地而起的大风,拉着卓牧飞速跑到桑吉上师和郁風将军身前,卓牧半道挣脱了她的手,怯怯地立在他们一众人身后的地方。
尘仰背身而立,一袭绛红僧衣迎风飞扬。原来是他英勇奋身杀了与鲜奴族勾结的牧左上师,原来那一个被臧域百姓口耳相传的人就是他,原来那个生涩难解的名字,就是尘仰。
“于一微尘中,见诸世界,于一人之心,仰观众生之愿。所以我是尘仰。”
北风烈烈,刮过人脸,直催的人眼睛里生涩的难受,所以,他终究成了拉布达的僧人吗?
“上师,上师,我是蒙族公主,托娅。”
托娅说话间凑到桑吉上师面前,看了看眼前一身平静气态的拉布达高僧,便也不顾及礼数,片刻后又转身望着一侧眉端聚尽风云之气的郁風。
穆雷当真是有些脸上无光,他不是警告过她——迎接拉布达上师的事情不劳烦她么?
“你看蒙族关心你们臧域啊,这不特派了公主来监督我们这些个伫兵。”
郁風自然知道穆雷的意思,没有出一言,只是避过对面的托娅定睛望着桑吉。
所有人只等着桑吉上师说些什么时,托娅回身一侧,怏怏地施了蒙族的礼仪,“求请上师恩泽,我蒙族公主托娅欲要和天朝郁風郁将军成亲,还恳请上师能为我的事情周劳!”
“公主如此情深厚意,我理当是高兴,只是——”桑吉说话间朝郁風看去,“若将军与公主心意相通,自然是一大和美之事。”
卓牧望着前面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战,便也觉得今日虽说是迎接拉布达上师,实则用意并非如此。先前穆将军借故所蒙族公主来监视伫兵这一说法,无非就是试探桑吉是否知情那三个对公主欲行不轨之事的狂徒,究竟是否授命于桑吉上师。
可是向来无所拘束的托娅,哪里会知道这看似一团和气的氛围里,弥漫着的尽是步步窥探,步步紧逼,还有亦步亦趋的追责。
“郁将军愿意与否,我不知,但我愿意,单凭这一点我此生非郁風郁将军不嫁!”
托娅振振有词地对着桑吉大放厥词,她有多喜欢他,旁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但是她明白。身为蒙族公主,父亲给了她自小到大的富贵荣华,衣食无忧,可是长大以后的代价便是要为了蒙族去与别的族成亲。
托娅不想,她心底里没有那种舍身为民为族的大事,别看她向来放浪不羁,可是直到那一日郁風驾马朝她飞奔而来,回身下马俯在她面前说话时,她才明白,这个世上,那样英姿潇洒的人一旦出现,倏忽之间,就能占据她整个的心。
“公主此番豪情壮志,自然是有蒙族人骨子里的直爽。可是男女之事,公主也应当过问一下将军是否也有此意?”比起与鲜奴族的人通婚,桑吉更愿意这蒙族公主嫁给天朝大将军,所以只要郁風将军有意,这两人的婚事便也是能定下来,如此也了却了桑吉担心鲜奴族联合蒙族的顾虑。
“公主是觉得自己风华无双?还是倾国倾城?”
“自你救我那一日起,你在我眼里便是风华无双,倾国倾城,所以我一定要嫁给你!”
郁風直直地立在托娅面前,眉眼低垂,金色的军甲在晴空白日里熠出的金光静静地浮在托娅如姣花照水的脸上,那洁白中浸着一缕浅红,却也美的醉人。
卓牧究竟是听着不远处托娅铿锵有力的声音而内心微颤,今日的托娅和她一般,都是花尽了心思去打扮了一番。谁能想到在这样荒凉的前臧域,吃饭生存都难的地方,她们却也能为心中所思起个大早,刻意对镜添花黄。
托娅的美究竟是会流连在郁将军的眼里,卓牧想着这些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站在僧人群之间,一身气度华然的尘仰望去。他背对着她,不见他的这几个月,竟连背影陌生的都是如此的模糊不清。
如果尘仰知道,那一日是她刻意将信送给牧左大叔,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下作的毫无诚信的人?
“公主此番美意,我自当感激,可是在下早已经心有所属。”
“你所属我不知道,但我托娅之心全部倾于你,郁将军,你们中原男人自古是妻妾成群,我做不了你的正室,也心甘情愿做你的妾。”
托娅就那样仰起头直直地盯着郁風,所以在看到他眼中平静的无波无澜的时候,她心下忽然生起了一阵寒,“我说过我一定要嫁给你,郁風。”
桑吉在一侧只是看着郁風和托娅你一句我一言的争执着,便也知这天朝将军对蒙族公主可谓是半点情义都没有。
“我不会娶你为妻,更不愿娶你为妾。”
直到这句话自郁風口中出来,托娅忽然之间眼中泛泪,说起话来却也结结巴巴,哆哆嗦嗦,“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明明可以不救我的?救了我为何还要追问那些个人的身份?若不是对我有半点深情,你怎么会如此竭心尽力的地去抓捕那几个人?如果你不曾对我有意,为何还会允我进军营训练?如果你从未对我动心,又何故派小牧来我身边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