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之后,天朝伫兵和拉布达僧人之间都是客客气气,一团和气的局面。桑吉上师尘仰还有郁将军穆将军,常常会漫步在广袤无垠的荒草地上,风吹草低的时候,苍穹以下的几人,谈笑风生,话尽英雄之事。
托娅呢,每天还会来找卓牧,她陪着卓牧一起洗菜洗碗,直到一天忙碌完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次日她便会起个大早,来帮助阿嬷们生火,等到卓牧她们来做饭食的地方时托娅早已经开始烧水洗菜了。
她后来再见到郁将军,大老远的地方便躲开了,躲的远远的,如是此生不见一般。
她叫了几次卓牧,卓牧都拒绝了她——托娅每天都会去见尘仰,卓牧老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他们并肩而行,她依然的谈笑风生,依然的鲜衣少年,依然的云轻风淡,仿佛托娅忘尽了所有事。
他们看起来很熟,他们看起来耳鬓厮磨,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相合,岁月正好。
卓牧会盯着他们看,常常会觉得与尘仰在一起的托娅,似乎比以前更明朗更加妩媚丽人;而与托娅在一起的尘仰,正是鲜衣怒马好时候,竟没有半点为僧的禁忌。
他也曾那样牵过她的手,他也曾那样对着她说尽拉布达的事,他那双悲郁迷离的桃花眼也曾淡淡地拂过她脸,却也是深情不溢·····
只要托娅开心就好,只要尘仰忘了她就好,只要他们不再见,所有的事情皆已成云烟过往,如水涸云散,不留半点痕迹。
就在卓牧认为所有的事情都过去时,次日晚上,穆将军便只身一人前来找她去议事厅。
漆黑的夜空,零零地挂着几颗星宿,新月初上,却也是皎光微微。这里晚上的风肆意而起,凄烈的风啸声一直喧嚣在夜空之上,让人听了不由汗毛战栗,心下生寒生畏。
“你,是臧域来的吧?”
穆将军走在前面,挺直的身躯丝毫不畏卷地而起,回旋不休的冽风。他的声音一如初见的那个雪夜,没有半点温度,即便风鸣肆意,却也是铿锵有力。
“回将军的话,是。”
他的步子稍稍顿了一下,复又提步疾走,卓牧也随着穆将军的步伐朝前走去,“臧域人,信善为仁,声名远扬天朝。所以,臧域也是佛域,臧域人也被万人称道。”
穆雷的话弥于夜色之中,再无多说,他便领着卓牧往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等他们到了议事厅的时候,卓牧低着头眼瞟了四周才知道此时的气氛竟是如此的僵硬,先前穆将军来找她也未多说是什么事情。她以为这月黑天高,定是托娅又闹腾了,所以穆将军被逼无奈才来找卓牧的。
可是眼下情形分明不是,卓牧跟在穆将军身后,在一边站定。
卓牧隔过前面的穆将军才看清,偌大的议事厅里,桑吉静也尘仰以及其他几位高僧战列一边,以郁将军为首的伫兵站在另一边。而跪在中间的正是那两个欲要对托娅行龌龊事的鲜奴族人。
厅外的风声呼啸着经过房顶,凄烈的声音更是扰的在场所有人心乱不安。
“上师既然汇报完臧域政务,那么也一并说明你们臧域这两人究竟是成何体统?”
过了好半晌郁将军清冷的声音打破了一众人的缄口不言,他说话间走到那跪在地上的两个鲜奴族人前面,朝着一边的桑吉上师看去。
“这两人,绝非我臧域人。”
“上师何敢断定?”
“臧域人,佛域之人,又岂是他族之人乔装打扮便能扮得了的。”桑吉上师负手而立,迎上郁将军的目光,丝毫没有半点畏惧之色,正声言辞。
臧域,也被天朝内陆地区的人称之为佛域,全民信佛。臧域的人祖祖辈辈,代代相传,心中有佛,信善为仁,自是举止言行,眉目作态有和其他地方绝对不一样的地方。旁的人或许认不出,桑吉作为堂堂拉布达的上师,如果连这点分辨力都没有,又岂能守护这臧域万民?
“他族之人?那上师的意思是哪一族呢?”
“将军心中自有明判,又岂非我能左右。”
卓牧才听得明白,今夜郁将军终是要和桑吉上师对峙了。饶是桑吉上师再厉害,臧域之前的两个月间,先是成千上万的僧人被达妄血屠,后就有了拉布达沙弥僧夜杀上师之事,再后来就是蒙族公主在臧域地界被臧域人差点行就龌龊事。
自小听着权谋纷争的卓牧都会懂,更何况是天朝来的久经沙场的郁将军呢?
郁将军抬眼往穆雷这边看来,眼中之意尽是分明。穆将军便只身上前,拿下其中一个黑袍人口中填塞着的布团。
“你说说吧。”
穆将军字正腔圆的声音在静的不闻一声细响的大厅响起时,卓牧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藏身在伫兵中间,她终是有些害怕,她怕尘仰看见他,怕他忽然转身时那一双悲郁迷离的桃花眼,更怕他眼睛中生起的冷漠,她究竟是怕的。
“桑吉上师,好久不见啊,在下终是无能没有完成上师之命。”
达木铿锵有度的声音里充斥着一种坚定,只听那声音,即便知道他们身份的卓牧也会相信他们认识桑吉上师。
“上师之命?上师什么命?”
说话的是静也师傅,他朝前走去,在那两人面前踱了几步,沉声相问,“我们才是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啊,我还是在臧域,从来没有离开半步。”
静也瞟了一眼那两个黑袍人,复又走到郁風面前,厉声道,“将军,此二人绝非是我臧域人。”
“静也师傅倒是能言巧辩,怎么不说说你——”郁風定睛望着静也,复又转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和他们的事情。”
静也听罢俯身施了僧礼,“既然将军要听,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早在数月之前,这二人便打着鲜奴族求亲臧域为由进了拉布达。将军应该知道,早在佛僧闭关之前,鲜奴族和臧域自古以来就是两族通婚,所以当年皇上下旨在鲜奴族设立了鲜翼一职,由臧域人任职,其职责所在就是通过两族联姻来和睦关系。我们拉布达得知此二人的目的,当然是高兴,便迎了他们进拉布达。”
静也说话时,往身侧跪在地上的两人看了一眼,复又接上先前的话说,“怎知那天夜里这两人便使计将我绑起来,次日便又以臧域姑娘已有婚约为由回绝我们,更是负荆请罪向我们告罪。”
“我们念着鲜奴族与臧域交好的份上,应他们要求特意赐了他们如来金佛,可是这二人,并非是忏悔所用。而是将我圈禁在金佛之中,顺利运出拉布达。”
卓牧知道,尘仰也知道那一日求亲的是有三个人,可是眼下静也师傅口中却只说起了这两个人,生生是将那个为非作歹的鲜奴族王——达妄(达沓)剔了出去,只字不提。
可是达妄血屠了臧域那么多僧人,为何在天朝派来的伫兵面前静也师傅不说他一词呢?卓牧终是不解。
“所以说这二人,是鲜奴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