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烨再没有说话,快要走到饭舍时,尘仰迎面走来。此时天光霞云一共徘徊,阔野的荒草都染上一缕微红。尘仰仍然穿着那一身合体的绛红色僧衣,风吹衣摆,满身香雾簇朝霞,仿佛天地万物都因着他的来到,而有了佛意。
卓牧率先顿足,她本该是要憎恶他的,若不是因为他达木怎会无故跑出来要她命,若不是他,自己脸上的这一道疤痕怎么会在?
就像是一道耻辱的印记,烙在她身体上,时刻提醒着她,她可是多么无情无义,卑鄙下作的人。
可是所有预先想好的恨意在她迎上尘仰那一双悲郁迷离的桃花眼时,全部成空。
他直直走向他们,最后在几步之遥的地方顿足。
尘仰望着眼前一袭红袍如烈火的姑娘,眼下烧灼起=起来的欲火是他未曾感受过的沉迷,“午时有臧域僧人会送来食材,你······们,记得前去招呼僧人。”
他说完转身离开,没有半分犹疑,一身的僧衣从此划下了一条深海,一条卓牧想要靠近却再不能靠近的深海。
她多想像曾经那般,他躺在草地里,她双手撑着脑袋在一旁看他,咫尺之间,她总是可以看得到最明白的他。
“这僧人可是气度不凡啊,若是凡人的话,我要是个姑娘也会贪恋上这般的风华无双的人啊!”
托烨,你不知道,我早已经贪恋,在他还没有穿上这一身僧衣以前。
托烨,你不会明白,这世间的所有情深情烈,并非是你清情我愿,便可以天长地久,世事无常,情怎可逃的过命?
“走吧,托烨。”
卓牧温凉的语气里尽是郁结于心的无能为力,她,不像托娅,身份显赫,想爱就爱,想放下就放下。她卑微的如尘沙蝼蚁一般,又怎么能撼得动命运这棵参天大树呢。
如果,如果有来生,卓牧真的希望自己的亲阿爹能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可以守得住阿爷阿妈,护得了她。也希望卓洛阿爸少些负担,再不要像今生这般忍辱负重。
午时的时候一众蒙族兵和臧域兵纷纷前来帮忙运送食材,间或说起,要在臧历大年前几天郁将军宴请西北三族的事宜。
他们说,鲜奴族的王难逃一死。那是不是阿爷阿妈便不会受制于达妄,活的低三下四?
他们说,大宴之上所有的酒水都是从卓家酒肆运来的,酒水甘甜,可以一解千愁。那是不是阿爸也会来前臧域?
他们也说,这次大宴,一向心有鸿鹄远志的达妄若是聪明的话,自然不会前来赴约······
卓牧颤颤巍巍地回了饭舍,一整个下午再没有说一个字,托烨却是忙前忙后,一会儿洗菜摘擦,一会儿生火做饭,一会儿混迹在阿嬷们中间说个长短······
卓牧脑子里只有的是,阿爷阿妈还有阿爸,卓野小妹,他们过得好不好?
托娅来的时候夕阳垂空,晚霞密布整个低垂的天穹,北风向来不消,似乎天光云影之间尽是风的迹象。
卓牧和托烨在饭舍外正在整理食材,两个人各自盘算着该如何准备一顿丰盛的宴席。
“哥哥,小牧,你们可得帮我忙啊——”
大老远的地方托娅扯着嗓子朝这边大喊,风的呼啸声早已经让她本该清亮的声音变得低不可闻,若是不仔细点听,可真是没人会留意的。
“托娅来了,你妹妹来了。”
卓牧明媚的笑容渐入托烨眼底,他噙着笑意,凑过头来欲要做什么时,卓牧紧忙撤身一边,“住口!”
她想到那一日看着托烨在她身上睡着时候,他忽然醒也是这样凑过头来,亲吻了她——
“小牧可真会大煞风景。”
托烨依然噙着薄笑,眼睛里剪水的温波,吸的卓牧不敢再去多看半分,她不想让他误会。
“托娅来了,郁将军怎么没和他在一起?”素日里整体黏在一起的人,今个儿却是没了,以前这个时辰托娅总是领着郁風四处乱逛,仿佛要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曾经铁面无情拒绝过蒙族公主的郁将军,竟然是个情种。
郁将军和托娅在一起时,温情的像天上的素云,眼中的柔光熠熠生亮,竟然没有半分素日里的敛尽风云之气的悍然。
“郁将军让我找蒙族姑娘,你们觉得我是应不应呢?”
“你若想,我们可是拦不住你的。”
“哥哥,你说说,好歹我可是蒙族公主,可不能让她白白使唤了啊!”
托烨双手抱在胸前,来来回回走着,卓牧一看他颦眉紧蹙的样子猜到他定然是在想什么旁门歪道。
眼睁睁看着两人耳语了半天,卓牧只觉得好无奈,这蒙族兄妹打什么注意,且一看看二人狡黠的笑意便可猜知。
真是有其兄长,必有其妹。
托娅哪里是生性外放爽直,分明就是因为托烨这人的缘故啊。
托娅听罢托烨的耳语,朝着卓牧灿笑道,“小牧,我可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能和你在这里洗菜做饭了啊——”
她说完话便朗笑着逆风跑了,与来时的兴致一般。
“你先前给托娅出了什么鬼主意?”
托烨轻笑了一声,那笑音和托烨当真是一模一样,“你想知道啊?”
“你可以不说,我自会去问托娅。”
“你亲我一下,我便告知于你。”托烨说话间又没皮没脸的走上前来,抬手揽着卓牧,“你亲我一下,你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
“托烨,你究竟是没皮没脸,明儿早上记得早点来生火做饭。”
卓牧好不容易摆脱托烨自顾朝前跑去,她真的不能再和他靠的太近,她真的不想让他误会,也不想让他多情。
她亦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高攀蒙族王子,她从来没有想过。
“那你也不想知道,达木那天为何会逃出来。”
卓牧忽然止步,头也没有回,逆风扑面吹来,“我知道。”
“你知道的,只是他想让你知道的。”
“托烨,那就对了。我别无所求,从未有妄想。”求你别再说太多的话,让我再生起太多的妄念。
我只想平静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