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牧直直地倒下时，只觉得火光旋转，她身边是坠落的横木撞在地上发出低沉的粗鸣，烫人的火星子，簌簌而落。
他们之间，星火沉坠，他那一双悲郁迷离的桃花眼里，尽是卓牧咫尺之间可以看到的缱绻情深，泛滥着水的光泽，天地的永恒。
卓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直蹿起来，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她看家了他的眼睛，她望见了那眼底里一身红袍的，心无挂碍的卓牧。
他还是他，在他眼里，她还是她。
“尘仰，尘仰，我以为你不在了。”
她拥抱着他，眼泪早已经飞窜，她扯着嗓子侧头在他耳边，撕心裂肺地说着话，“尘仰，我再也不骗了，我对不起你，你知道不知道，在这里我还是会想起你——”
哪里还有生死，哪里还有火海，哪里还有纷纭权势，哪里还有牵挂，哪里还有欺骗·····
她把全部的心都给他，她不想在做一颗棋子，不想在去欺骗他，如果不曾遇见他，或许一切都不一样。
可是，只有遇见他，卓牧才懂得，人世间，总有一那样一个人，永远忘不掉，永远放不下。
尘仰直直地拥着卓牧，不出一言，火海里，只有她粗哑低沉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凌迟着他所有的顾忌。
飞速乱窜的火苗像是一朵朵开的正盛的花海，卓牧头抵在尘仰胸间，“尘仰，佛僧病逝的消息，只有我和阿爸知道，达妄不知道，所以拉布达没有危险。”
如果必然是难逃一死，卓牧不想再去欺骗他，她只想在死之前，坦白一切犯下的错。
“我知道。”
清朗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卓牧的眼泪早已经濡湿了尘仰的僧衣，就在他跑回来的时候，卓牧拼命撞击门板的时候，他对她所有的防备忽然之间尽数坍塌。
原来故作决绝的冷漠，是那般的让人心累，原来，动情的从来不只是他。
天地之前，火海里，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尘仰俯身在卓牧耳畔，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身本不有，憎爱何由生。”
熊熊烈火早已经烧去了两人所有逃生的退路，卓牧抬起头望着火光铺就在尘仰脸上的样子，粲然一笑，“尘仰，我该是喜欢上了你。”
通明的火星子从天而落，就像从天穹之上洒下来的密密星辰，尘仰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噙着笑意，拥着她。
他们之间的事情，除了生与死以外，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伴随着燎动的火海，还有猝然崩塌的房屋建筑，飞起的横木，带起一片片火帘，他们寸步难移，只等着吞人的火光一步步将他们吞噬，烧灼，燃烧成烬。
整个早上大火将前臧域烧了足足有十几里的范围，遍地狼藉，放眼望去黑漆漆的一片，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北风卷地而起，仍然没有将这一场大火刮到更远的地方，依然没有让所有的人都死于这场大火，依然还有活口，依然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活活被杀。
没有人知道，前臧域从东西两个方向各自涌来一众人员，其中从西而来的队伍正是早上放火屠烧整个伫兵的鲜奴族的精兵良将，一律的枣色烈马，一缕的银甲缚身，一律的环刀相配。只数百名精兵，策马飞腾之间如是卷天掀地的狂风大作一般，尘埃荡动，气势汹汹。
而另一侧的来的人，尽是褐色衣袍，尽是头戴红色纱布，尽是棍棒在手，一众人驾马狂腾，人数足足有几百人，铁马踢踏的声音从远到近，快如电闪雷鸣，转眼之间，所有的人便已经沿着烧烬的草地一路向北，直直地奔向伫兵所在的地方。
万马奔腾，声音响彻云霄，那般狂烈的雄姿里尽是无可掩藏的杀气。
所幸这一场大火，在烧起时分，尘仰早已经注意到，便趁着鲜奴族一众放火的人驾马离去时，紧忙走在火海之中通报了郁将军穆将军，还有托娅托烨。
当他第一时间跑向卓牧的住所时，人早已经不在了，他以为，她是跟着那些鲜奴族人回鲜奴族了，毕竟她是鲜奴族的棋子，一颗谁也不会想到的棋子。
可是当他看见火海里她不顾性命之危的一次又一次撞向那道门时，他所有的忌惮所有的故作决然都已经转瞬成空。尘仰曾经以为自己是可以有选择的余地的，可是当那一夜拉布达的事情以后，他才知道，他早已经无路可退，卓牧，从此只能是他这一生之中无关痛痒的存在。
卓牧是在一场烈火灼人的梦中醒来的，她看着大火一点点将尘仰烧成灰烬，她却只能哽着声音大喊大哭，却总是无能为力。
“阿嬷，阿嬷，你知道那个拉布达来的沙弥僧哪里去了吗？你有没有看到他？他现在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卓牧一咕噜地坐了起来，硬生生吓了那老阿嬷一跳，她紧忙上前拉住卓牧，“小牧啊，你休息一会儿，我熬了米汤给你喝，不要怕，现在没事了，火已经灭了。”
“那沙弥僧呢？他去了哪里？他和我是在一起的，他去了哪里？”
卓牧一把抓住阿嬷的手，红着眼睛问她，“那个从拉布达来的沙弥僧，现在在哪里？阿嬷，他还活着对不对？”
阿嬷反握住卓牧冰凉的手，定了定神，“你且等着，我去给你端米汤来，热热的喝可是才暖身呢。”
卓牧哪里肯让她走，一把拉住阿嬷，“他是不是还活着？他叫尘仰，他叫尘仰，拉布达他们盛传的英勇少年就是他啊，阿嬷阿嬷，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小牧，你听阿嬷说，你先休息，过会儿穆将军他们会过来，你可以问他。”
“所以阿嬷是不打算告诉小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