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车马周折,经一天一夜才抵蒙族边界。
卓牧拥着托烨倚在车窗上,一夜长行,卓牧再扯开车帘时外面已是又一天,黎明破晓,朝阳从东山之顶一点点溢到了天端。
清冽的冷风依然带着一丝沁凉之意,卓牧下意识掖了掖披在托烨身上的锦绸厚氅,目光划过那一张苍白颓羸的面容,心下忽然钝痛起来。
车外马蹄奔腾,偶尔有飞鸟掠过苍穹,发出清脆鸣叫声。
她别过脸望着一片又一片沁绿的草地呼啦啦划到身后,目之所及,阔野的绿,就如她在前臧域,托娅在耳边一遍又一遍讲到的蒙族盛景。
那时候,她舍不得托娅,又怕辜负了托烨······
“小牧——”
耳畔的声音轻若如游丝一般,随细细晨风送入卓牧耳里。
她掩去眼中泪,含笑间垂下头盯着躺在怀里的人。
“这便是蒙族,青山绿野,广袤无垠。”
托烨双目紧闭,缓缓地说。
没多久,他蹙着眉端,唇角扬起一道淡淡笑意,“我能感受到蒙族,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
与素日大相径庭,此刻的托烨,容姿胜似雪白云素,少了以往的凌厉盛气,极为温和平静。
卓牧直盯着那张脸,风拂来吹过她漫向托烨,他轻轻地笑,似是想起了曾经过往。
“我也会记住这里的一草一木。”
她俯下身来在他耳边,温从说道。
没有嫁给他之前,尘仰在卓牧脑子里挥散不去,像流深的水,浸入到命里。
是在什么时候,托烨的面容,卓牧每看一眼,心便沉一寸,越是觉得自己贪恋上了这样一个人。
卓牧盯着闭目养神的托烨看,看他蹙起的眉端,看他长长的睫毛在旭日晨光里落下恍惚虚影,看他泛白的唇角,依然挂着极淡极淡的笑意。
他忽然间再没了声音,气息愈发衰弱了下去。
卓牧心下一惊,将脸贴在他额间,滚烫的温度,一点点流失。
她紧忙伸手在他鼻尖探,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仿佛眼睛里的热一流,嗓子间的哽痛一升,卓牧的一颗心便要自那口中蹦出来。
托烨忽然睁开眼,灼灼目光,散着熠熠的光,在朝霞的红光里,愈发晶莹剔透。
卓牧打忙收手时,托烨一把拉住她,咫尺相近,她低下头,眼睛不知往何处去看。
他又轻轻阖上双目,唇角一勾,笑的肆意张扬,带着几分邪气。
“蒙族也会记得你,小牧,留下的人只认你一人,只你一人是他们眼中的王后。”
她含着泪,张口欲要说什么,淌出口的却是他的名字,“托烨。”
矜持的声音,温柔而又平和。
“前臧域相别,害怕这一生我们再难相遇。”他说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你,我,托娅,我们都在。”
托烨紧紧握住那一双冰冷的手,沉默片刻,听着天外飞鹰掠苍穹的雄鸣,那一声铿锵的声音以后,日出东山,霞光携裹着淡淡的金辉由天外散到人间。
那弱微的金光弥在托烨脸上,他的笑意更深了,“小牧。”
“嗯。”
“小牧。”
“嗯。”
他噙着笑意,羸弱的声音,叫起她的名字时,温柔的像缱绻天端的云彩一样软,撩拨的卓牧,只想盯着他看。
“小牧,你在?”
她伸手拢了拢他身上的大氅,柔声道,“我在。”
“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听言托烨朗笑一声,别过脸沉沉睡去,车窗外晨光万丈,弥在他们身上。
卓牧抬眼望着一望无际的碧蓝,再将目光落在托烨似雪的容颜上,他的睫毛,长而浓密,轻轻地颤了颤。
卓牧忽然想恸哭,只在望着托烨时,她便想哭。
没有缘由,没有究竟。
诚如托烨口中所言,“此情自古难消,无关风与月。”
卓牧再度回神时,托娅端坐在马背上,正侧目盯着她看。
一身红色臧式长袍,异常鲜明,风扬起她束起的长发,她笑着回过头对卓牧喊道,“这是我梦里的光景。”
她大笑起来,肆无忌惮,丝毫没有小姑娘家的矜持内敛,那笑,灿若星辰皓月,暖如艳阳盈空,明媚昭然。
“托娅,你哥哥睡了。”
卓牧轻声对她说,怕惊扰了沉睡的托烨。
托娅听言侧头笑着看她,没多久扬鞭策马,往前面赶去了,许是又去缠着郁将军去了。
他们都在身侧,卓牧鼻尖一热,回身朝托烨看。
到蒙族时,日头已上三竿。
蒙族因是游牧民族,遂无定所,但是蒙族的王城却是固定一处。
犹如躺在大山怀抱,三面都是起伏的山丘,能遮挡寒风沙尘,卓牧远远一望,便看到蒙族的王宫,一殿一宫,似如旧景,划过心头。
是了,这样的建筑哪里是蒙族惯有的风格,卓牧才想到,在前臧域设御宴款待西北三族王时,特意新修的宫殿。
那是常安城的建筑风格,阿妈曾经讲过,那时候卓牧年少,听不懂阿妈口中的那一廊一巷,一窗一门,一砖一石,皆成景致之言。
直到那一日亲眼目睹前臧域的那处宫殿时,阿妈的话忽然就变成了那一砖一石,砌成了如此恢弘静美的宫殿。
没有拉布达那般庄严肃穆,亦是没有那般的金光璀璨,却是寂静恢弘,素而不失盛气。
如是常安城里远道而来的人,如郁将军寂静时眉端敛尽的风云之气,如穆将军沉浑直接。
“到了?”
“到了。”
卓牧扶着托烨坐起来,他移目望向车窗外,眸子里的光渐淡渐慌,卓牧叫他时,他又回身盯着卓牧,灼灼目光,明亮的沁着一道光亮。
“可是有旁的事情?”
托烨握着她的手,十指交融,彼此温暖,她把温暖渡给他。
“今日尚且行不得礼。”
卓牧不解,只是盯着他看,托烨噙着笑意,一字一顿地说,“我身负重伤,如何行床笫之欢?”
她红着脸别过头往另一侧的车窗望,脸上却是烧的难耐,仿若落上了火星子。
托烨贴过来,轻若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卓牧羞涩地低下头来。
伤势还未好全,他便又要这样痞里痞气了吗?
托烨朝窗外唤了托娅一声,没多久,郁風和托娅一并策马前来。
马夫适时停下了马车,外面数百名蒙族士兵如是听了命令一般,亦是御马停下。
郁風端坐在马背上,目光往远处的宫殿望去,复又落在托烨身上。
他亦是朝他看,两人并未说只言片语,就那样对视了片刻,郁風便策马前行。
“托娅,你随后再来。”
托娅望着走远的郁風,目光里极尽牵挂。
卓牧但笑不语,自从托娅遇见郁将军以后,眼睛里仿佛除了他再也看不到旁的人。
托烨似是也被托娅和郁風烈烈情深折腾烦了,轻声道,“你哥哥可是身负重伤啊。”
托娅这才扭过身眼抵托烨,她眸子沉了沉,复又眼染笑意,移目望向卓牧。
“郁風郁大将军,是前去宣旨了。”
卓牧故作轻松地笑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