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百般变幻，身居皇帝之位，怕是了却了情思。
曾经夜以继日思恋的人啊，一旦动摇了皇帝之位，一样也会葬身在那皇位之下。
历朝历代，哪一个九五至尊之位上的人会心慈手软，念及情深义重？
“皇上——”静也终是将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皇上，要不要再去彻查？”
他的目光颤颤巍巍地落在皇帝身上，见他闭目沉思，倒也未见异端。
桑吉侧目望向静也，似乎是不解他此番行就有何目的。
“朕亲派的军兵今日呈报，此女便是达妄的义女。”
静也只觉得全身一空，如是败下阵来端坐在一侧，心思恍恍惚惚，也不知道桑吉和皇上之后说了什么。
只等着皇帝起身前往赤宫时，问了一句，“尘仰在何处？”
桑吉紧跟上前，“华恩殿，入夜时分是要静心修习佛经的。”
“那朕今日只能投宿于你的云腾殿了。”
桑吉及不可见的笑应了一声，随后便领着皇帝一行人往赤宫走去。
静也的僧舍在素宫，所以出了日光殿他便请命而回。
暗夜起承转合，也不知会迎来怎样的明日。
若皇上下了杀心，恐怕卓牧那姑娘难逃一死了。
眼下情势危急，静也究竟不能揣测到皇上的心意，但从桑吉先前的举止来看，他表现的平顺随和，如此推测，皇上入臧，鲜奴族王达妄首当其冲。
至于寻得白玛的下落该是被搁置了，静也一边走一边细想这些事。
白玛？
诚如穆雷所言，如果白玛真在臧域，那么让她面见皇帝，将卓牧的身份告知于他，是不是事情就会有挽留的余地？
但又一想，自古王权至上，何来情面一说。
他便愈想愈着急，心神慌乱，不知何时却已行至拉布达东门之处。
凄凉的晚风仿佛从空而起，呼啸一圈便远逝而去，静也倒是被这冷风吹醒了一般。
他拢了拢僧衣，在廊巷处徘徊了片刻，终是定下心思，只身往东门走。
还未走近便听得东门门口传来一声声低语。
“何时发生的事？”
“就在今日午时。”
“卓牧可曾知道？”
“蒙族新王晨时迎娶卓牧回蒙族，她怕是不知。”
“知道此事的还有何人？”
仁渡摇了摇头，他手中捧着酥油灯盏，烛火一霎一霎地摇来摆去。
尘仰立在一旁，好半晌说不上一个字来，原来他放她离开，也未让她得偿所愿。
“尘仰，你今日前去酒肆，究竟为的何事？”
所为何事？
他也不知，醒来以后得知她要远嫁蒙族新王，心里面便开始翻云作浪。
许是太过自不量力，才会任性地只身前往，尘仰不是没有想过，若她开口跟他讲，她本心不愿嫁给托烨。
那么他会奋不顾身地舍下一切身份候在她身边，去他的沙弥戒，去他的比丘戒，去他的佛僧之转世。
他空有菩提转世之身，却没有成大能之人的定心，所以他坐上了拉布达佛僧之位又有何用？
这雪域最大的王，却不能呼风唤雨，连心爱之人都守护不了。
尘仰但笑不语，眼中尽是凄清的泪光。
仁渡知世事，懂人情，所以他何尝不解尘仰的心思。
“她有她的为难，嫁与蒙族新王小牧不亏。”
尘仰倚在宫门上，目光沉沉。
一切尘埃落地，他们之间相交太深，却要相望于江湖之中。
“去年吉祥天女节，我带她出的宫门。”
他朗笑道，抬眼望着站在一侧的仁渡，“森格，后来可有找过你？”
“他啊，时常来，问起你的事。”
“问我何事？”
“每隔几天总要来一次，都会细细盘问你的事。你行比丘戒，你拜老上师为师······”
“我听到的有关于你的事，都告诉了他。”
“他是一个好人。”
尘仰沉吟了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森格虽是粗硕，但心思单纯，是一个至忠至善之人。
“他打问这些事，是说与小牧听的。”
尘仰阖上双目，心一寸寸的沉入虚无，原来她从没想过忘记他。
可他曾经那样诘难过她，他放过他们，他用放过他们之言震慑他们毕恭毕敬。
人若一生平顺，何来歹心？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生相忘，再也不谈彼此。”
“是啊，这拉布达的人心只能留在这巍巍宫墙里，外面的人我们惦恋不得。”
细风穿梭在两人之间，尘仰抬眸望着神色乖张的仁渡，他亦是钦慕地回头望向尘仰。
“也许白玛阿嬷走了，小牧便一生无牵无挂，没有牵挂，便不会受人操控。”
尘仰未接话，解下身上的厚氅披在仁渡身上，“夜凉，我便走了。”
他刚入廊巷便看到立在薄月下的人，盯着看了甚久，才听到熟悉的声音，“老上师要知道了，你少不了面佛思过。”
尘仰悻悻地走过去，“静也师傅，我是有要事前来。”
“何等要事？”
“方才听仁渡所言，卓牧阿妈和阿爷在归鲜奴族途中自尽了。”
静也心下一惊，踉踉跄跄行了几步，复又颤颤巍巍地对尘仰说，“快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