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托娅唤了托烨一声,便再不说话了。
隔了片刻才又说道,“你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吧?”
托烨朗笑一声,“你是希望你哥哥有碍吗?”
他说话时侧过脸盯着卓牧看,她似是误解了他话中之意,猝然地垂下头,耳根子都染上了迷人的轻红。
“哎,我意思是说,我没受什么大伤,只是些皮肉之苦。”
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卓牧的手,真怕这是一场梦,醒来她便从梦里消失了。
托娅端做在马背上,抬眼望着远处的宫殿,一颗心,起起沉沉。
害怕宫内有判臣蛰伏,担心哥哥不能得偿所愿。
时光这般的静美,阔野青草,白云像跌宕数年的大山一般堆砌在碧空之上,素云如练,阳光虽烈却不晒人。
清爽的风带着草木气息,呼的一下,便打他们身边经过。
托烨阖上双眼,明明阳光洒在他脸上,许是伤势过重,他的面容皎洁的如是水中明月,风一来一去,便吹了个模糊。
卓牧忽然不知所措,一股恐惧突上心头,她轻轻地缩在托烨怀里。
他用另一只手揽她入怀,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脸上稍纵即逝的还有惶恐。
托娅伸着脖子往那边望,这都去了半天,郁風怎么还不回来?
莫非······
“睡了?”
卓牧所在托烨怀里,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初见时她抱着托娅时,像卓牧小时候阿妈总是揽她入怀轻轻地拍。
托烨勾唇静笑,清风拂过他脸,卓牧起身时仿佛看到车窗外那一眼无边的青绿随风涌动,划过托烨苍白的面容。
恍恍惚惚,她垂眼看到托烨双眉紧蹙,颓羸地靠在轿撵上,鲜红的臧式衣袍,被风扬开的血腥味愈来愈烈。
卓牧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托烨?”
眼前忽然一黑,一团黑影移向他们。
“得尽快回蒙族,他受了重伤。”
森格粗犷的声音,极尽压抑,他垂眼盯着托烨,转身望着前方。
“森格,快回去吧。”
卓牧声音轻若游丝,森格回头盯着她看,“再等等。”
“可托烨?”
森格再往前一步,眼睛掠过托烨望着卓牧,一眼不眨,见她眸中带泪。
风吹入车窗,卓牧再望时,森格已经走了。
她探头朝窗外望,森格翻身一跃上了马背,扬鞭的手,却久久未从空中划下来,托娅盯着他看,卓牧亦是盯着他看。
片刻以后,他回身望向卓牧,神光清明,他只是朝她看,没多久,又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托烨身子颤了颤,卓牧伸手将托烨揽在怀里,再往外望去时,森格已经策马消失在远处。
托娅压了压心事,侧脸望向卓牧,“小牧,听人说,森格和尚之老头是不打不相识。”
四周是寂静的诡异,清风细细,涌动草林,卓牧望着车外的鲜衣少年。
“是啊,尚之大爷的本事就是让人倾家荡产。”
“有这本事,还经营什么酒肆。”
“没有酒肆,哪里来的人供他讹诈。”
“那他现在私房钱不少啊。”
卓牧抬手摸了摸腰间的布袋,心下沉了一沉,“他说要给我最盛大的嫁妆。”
托娅的目光有意无意往前面的宫殿望,随后侧身一跃,跳下马背,走过来趴在窗上。
“哥哥,哥哥——”
“他睡了。”
“你也歇会儿。”
卓牧掖了掖披在托烨身上的厚氅,柔声道,“我不累。”
“看来今日你们行不了夫妻之礼了。”
卓牧垂下头来不接她的话,这蒙族兄妹二人就没有一个正经人。
托娅盯着托烨看,苍白面容,无一点血色,乍眼看去,仿佛被抽了生魂。
她吸了吸鼻子,移目望着卓牧,“小牧,我就只剩这一个哥哥了。”
卓牧抬起头,迎上那一双溢满水光的眼睛,她虽眼中带泪,唇角上扬,极静极浅极淡的笑。
和躺在怀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如出一辙的笑。
“我知道。”
早在前臧域,托娅便说过有关于她们一家所有的事情,她的大哥哥二哥哥,他们死于天朝和蒙族的征伐之战里。
那时候,她情深义重,一颗心像横飞的蛾子,乱飞乱撞,想要扑上郁将军那团烈火。
那些黎明破晓前的夜色,万籁寂静,耳畔是呼啸而过的寒风,托娅揽着卓牧,指着一天的星辰。
“小牧,我总是喜欢这一天的星辰。哪怕郁風不喜欢我,但在这片天下,他总是要抬起头往天上看的。”
他只要看天空,卓牧想啊,十万次的仰头,总有一次,他们一定会在某一颗星辰上目光相融,逗留片刻。
正在卓牧沉迷于往事时,远处传来飞马崩腾的声响。
托娅转身一看,便喊道,“郁風啊郁大将军,回来了。”
托烨眉头轻轻一昼,往卓牧怀里缩了缩,她觉察到动静,紧紧地拥着他。
郁風刚到窗口,森格亦是跟了过来。
“一切准备就绪。”
卓牧目光逗留在托烨脸上,他忽然睁开眼,目光迎上她,稍歇片刻后便转向郁風。
“回宫。”
郁風勾唇一笑,侧身往一旁托娅在的方向望去,眼睛里渗出的光,真像无数次托娅抬起头看过的星辰。
森格的视线在卓牧脸上静静跌宕了片刻,便笑着离了去。
森格想啊,有些事,有些人,注定留不住,那就让他们活在心底。
像未曾谋面的阿爸,像尘仰口中讲到过的拉布达,那里恢弘毕美,宫殿佛堂,此起彼伏,连延不绝,那里有最盛华的佛像,有最金碧堂皇的赤宫。
他活多久,那些消散在时间里的都会被收在心里,想起了便静静地睡一觉。
大梦一场,婆娑片刻,却让有的人注定留在心底。
马车开始驱动,稳稳当当地滚起来,托烨撑起身来,望着碧草蓝天,再抬目望向一天的缱绻素云。
“这里便是蒙族,小牧,你一生要记得。”
卓牧随他的视线,从草木移至苍穹,盘飞在天的雄鹰,打了一个转,转瞬飞出眼界。
“我会记得,永世不忘。”
托烨噙着笑,眼目灼灼,刹那间,没了先前的虚弱。
他紧紧握住的手,微凉的指尖,犹如流出一道生生不息的河流,十指交融,她将那水渡给了他。
还有不到一炷香的车程,托烨收回身,一言不发,似是沉思着什么。
“在想什么?”
托烨闻声抬起头,盯着卓牧,薄唇动了动,却半晌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你是想问我,那一日在拉布达,达沓为何见我,跟我讲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