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似是心有余悸,思忖了片刻,才道,“天朝皇上入臧了。”
“何时的事?”
“今日黄昏。”
“为何不提早来报?”
那僧人摩挲着双手,抬起头迎上静也有些咄咄逼人的面孔,欲要张口时却折身领着一众僧人走了。
静也只觉得恍然一惊,穆雷不是说皇上要在月末入臧吗?
事发突然,根本无从应对,若真是为了白玛的下落,那么尘仰势必在劫难逃。
他回身望着尘仰,盯了片刻,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真是天命如此,没有什么事可以逃得过。”
“有些事,本不是你的错。”
“我既是他的转世,承替了他的辉煌,自然要受得起他造下的果。”
这些话足以让静野惊骇,才不过一年的功夫,眼前的少年早已经让他肃然起敬。
是啊,他是佛僧的转世,自然是明学慧智之人,他注定有他的不凡,也注定承受命途里种种的因果纠缠。
“小仰,你当真长大了。”
月明星稀,今日臧域的夜色要比往日黯淡的多,苍穹浩渺,伸手可触。
还未等静也做出任何应对之策时,便有僧人急促的行步声自廊巷间传来。
“你先去寻老上师,我在,不论何事都有应对之力。”
“皇上深夜前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静也和尘仰站在月光殿正殿前的石阶上,听着前面几处巷口传来此起彼伏的行步声。
“这拉布达的天终是要变了呀。”
静也抬眼间望着夜空,自古成王败寇,但牧左并未真正失败。
他用一死让尘仰在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何况那一夜目睹倒身血泊和手握尖刀的沙弥僧的都是政务院的僧人。
所以为了保得尘仰,桑吉不得不以尘仰擒拿勾结鲜奴族的上师为由,让他不再僧人眼里背负杀人的名头。
可牧左所为究竟有何用,即便世人都知道了尘仰是佛僧转世,在静水流深的桑吉上师面前,他不过是一缕鸿毛,尘仰如何撼得动根深蒂固,手握臧域大权的桑吉?
“快回赤宫吧,莫要让老上师等急了。”
尘仰领命而去,却也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还尚未走远,身后便传来静也师傅的嘱咐声。
“今日之事先且不要告诉老上师,明早我亲自去面见他。”
不出片刻,数百人的足音让夜色转瞬间变得惊心动魄,纷纷涌向静也所在的地方。
“静也师傅,皇帝已领兵行至拉布达南门,我们是否要去接驾?”
“皇帝领精兵三千,军兵留候在了驻军之地,现下只有皇帝及数十名侍从。”
静也徘徊在殿门前,却也不知该接不接。
石阶下一众的僧人早已经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如果桑吉在,他们个个都噤若寒蝉。
终究是没有把静也放在眼里,在这般魏昂的宫殿,除了至高之位上的人得人虔诚地顺从以外,其他人又有谁会放在眼里?
“接驾。”
一道凌厉的声音兀自在夜色里飘来,那一腔的凌人盛气如是寒风过境一般呼啸而来。
静也抬眼间便看到从那僧人群间走来的人,厚重的大氅覆在身上,修长的身形被勾勒的愈发挺拔。
只等着他上了石阶与静也相对而立时,静也惊讶道,“桑吉?”
他就是这样的人,掩不住情绪,藏不下心事。
桑吉抬手去掉罩头,星月薄光静静的拂弥在他脸上,一双眼睛无波无澜,平静的像一滩死水。
“知道你为难,所以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你回来可是走的东门?”
桑吉顺了顺厚氅,转身望着石阶下数百名僧人,“先他一步入的拉布达。”
“那我们可要去接驾?”
桑吉并未搭话,沉默地站了片刻,提步下了石阶。
“接驾。”
静也紧随其后,不多时一众僧人以桑吉为首浩浩汤汤地从月光殿出发,穿过一道又一道僻静的廊巷往拉布达南门走去。
桑吉行步有威,不急不缓,仿佛眼下发生的种种事情他都习以为常,或者是都已经泯然于心,未曾有过怯畏。
“桑吉,皇上此番入臧可是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半月。”
静也提步跑上前去,与桑吉比肩而行。
“你在怕什么?”
他的问话直接悍然,直戳人心底,静也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接上他的话。
所幸一众僧人距他们数十步,未曾听到桑吉这般咄咄逼人的问话,不然静也怕是以后都别想在这些个僧人面前抬脸。
“无惧无畏,便可所向披靡。”
桑吉歇住脚转身望着落他几步之远的静也,“静也,佛僧教导我们不要做怯懦之人。”
他语重心长的说话声,忽然间就像很久以前牧左还在世时,他们坐在山河殿的树下,辩经悟法时一模一样。
静也未接话,只是掩下心事跟在桑吉身后。
漆静的夜,只有晚风在拉布达上空呼啸盘旋。
行至拉布达南门,僧人们心照不宣地分立在两侧,桑吉静也一前一后走向了南门。
一门之隔,开动了南门,也不知天朝皇帝要掀起何种由头的巨浪。
桑吉犹疑了片刻,静也抬头示意那守门的僧人暂先不要开门。
他还没有思虑好,所以才会在这危急关头忽然间犹疑不定吧?
“开门。”
桑吉铿锵有力的声音落罢,便听到宫门吱吱呀呀地开合,一道猝急的寒风迎面扑来。
宫门外数十人策马举着火把整整齐齐地端立在门前,了了火光早已经照亮了这一方世界。
静也被这猝然迎面的火光照的不禁抬手挡在眼前,桑吉却是平静地提步迎了出去。
“拉布达上师桑吉参见皇上。”
以桑吉为首,所有僧人听言后纷纷双掌合十,虔真地行着僧礼。
数十名士兵正前方是一身金甲的天朝皇帝,光火明了,他端坐在马背之上,苍劲挺拔,虽已是大衍之年的人,却也精神抖擞,威严依如风华正茂之年。
皇上眼睨着桑吉,盯了半晌,才出声道,“免礼罢。”
桑吉起身时迎上皇帝凌厉的目光,一向见惯风浪的人,却在此刻心生惶恐。
“桑吉,你给朕说说,这鲜奴族是何种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