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命渡给了他,可他尘仰终究承受不起。
“尘仰——”
轻飘飘的足音,由浅入深,自甬道那边传来,尘仰颦眉紧蹙,失落的心,究竟沉入一霎的温情之中。
他只觉得眼圈发热,鼻尖发酸,喉间哽痛。
都这般境地了,他还能前来看他。
“仁渡。”
仁渡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直直跪在地上,与尘仰并肩而跪。
“饿吗?”
“不饿。”
“我拿了果子。”
“你不怕被人发现吗?”
“我都已经这般境地了,发现了又能如何?”
仁渡心无芥蒂地说道,然后从怀间掏出几个果子来。
“喏,这个给你吃。”
他一把拉过尘仰的手,径自将那果子搁在尘仰手里,然后叮嘱道,“这果子可是罕见的,咱臧域人几乎吃不到。”
尘仰微阖双目,掩去眼中泪光,复又抬起头说,“你是哪里弄来的?”
“你吃完我说与你。”
两个僧人就那样跪在地上,一个身着绛红炫服,霞姿月韵,一个身着素简僧衣,平凡朴实。
只等着尘仰吃尽了那几个果子,仁渡才吞了吞口水,“你今后怎么办?”
“没有想好。”
“那你何故冒然行事?”
今日拉布达内发生的事,足够在臧域被传四五年,数百年来,何至于出现转世孩童不登佛僧之位,拒受比丘戒,还求情上师收回沙弥戒······
这些骇世惊俗的事,真当是这拉布达最大的笑话,也不知鲜奴族达妄听了作何打算。
仁渡是在午时刚过前往东门轮值时,有三五僧人结伴而行,口中零零说道的今日尘仰拒受比丘戒一事。
拉布达也没几人跟他亲近,尤其是自上次冒充佛僧转世之后,所有人都视他为空气。
他是亦步亦趋随在那些僧人数步之后打听得来的消息。
“总是要活下去的。”尘仰似是而非地说道,“仁渡,你能来,我今生不忘记这份情谊。”
“说什么呢,也是你那一日的话点醒了我。”
仁渡就那样跪着,抬目望向前面金光熠熠的佛像,“人这一生从无定数,你说的,我信你。”
尘仰一笑而安,目光中划过稍纵即逝的明朗。
“这只是开始。”
他温言说道,“这只是一切地开始,没有结束。”
仁渡听的一头雾水,但看到尘仰神色舒朗,自觉他定然有别的打算,也不再为他担心了。
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我得走了,今夜我当值。”
尘仰点点头,未说话,目光直视偷偷摸摸走远地仁渡。
他走到甬道中间,忽然折身跑过来,“尘仰,谢谢你的厚氅,晚上值夜,再未受冻过。”
托烨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的好,这几日卓牧亲自留守在他身边照顾着他。
蒙族王和王后自然满意卓牧,只要托烨看上的姑娘,他们亦是觉得没错。
两人虽已经年迈,但还是会日日前来照看托烨。
“孩子啊,这里有我们,你且去休息。”
王后身着堇色蒙式长袍,慈眉善目,她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卓牧,“托烨无碍,放心吧。”
卓牧笑着说道,“我不累,今日他醒了要去草原。”
王后坐在一侧的软塌上,雍容华贵,卓牧真难想象这样的高贵的人儿,竟然会为了给她缝制婚服特意请教臧域阿嬷,然后一针一线缝好婚袍。
想到此,卓牧笑语道,“阿嬷,谢谢你缝的婚袍,我很喜欢。”
“年纪大了,到底不如从前,本想着绣的再精致些,却总也提不上力气来。”
“所有人都说那袍子好看,我阿妈也说好看,她托我谢谢您。”
坐在对面的王后,沉静时的样子真美,虽年老但眉眼唇畔皆可窥见年轻时候闭月羞花之姿。
她没有再说话,抬手掖了掖托烨的被角,然后站起身来解下身上的披风覆在卓牧身上。
“春寒料峭,孩子,可别受了冻。”
卓牧欲要挣扎,王后笑着言语,“让你着凉了,托烨和托娅可要责怪母后的不贴心了。”
她说完便满意地离了殿,卓牧伸手抚摸着那冰冷的锦衣,心下究竟是暖的不成体统,
再抬眼往床上望去时,托烨正盯着她看,目光沉沉,勾唇浅笑,带着几分邪气。
当真又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性子。
卓牧也不理他,凭着他看了百八十遍后,才问他,“身体可好些了?”
那人也不说话,伸手拉过她的手,沉默了片刻,才答复,“好多了。”
“我去备饭食来,你且等着。”
她起身欲要离去,却被身后的人猛地一拉,便那样颤颤巍巍,跌跌撞撞地掉在了他怀里。
卓牧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像被开水煮沸了一般,浑身的烫,她就那样埋伏在托烨怀里,半天说不上话来。
胸腔起起伏伏,卓牧侧着耳朵能听到那里传来浩瀚汹涌的情动声。
托烨温柔地揽着她,闭目消歇,只等着平静下来时,才贴在卓牧耳边故作挑逗地说,“这么着急我身体,小牧,三日以后便行夫妻之礼吧。”
温热气息,像夏日的热风扑面而来,卓牧羞怯地缩在他怀里,只觉得脸上似乎被洒上了火星子一般烫人。
想要离开却无可逃遁,想要说话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卓牧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这个人融化了一般,再也提不起力气去挣扎,去责骂。
温从而又寂静,大殿内窗明净几,阳光静静浮洒,一旁半开的窗户吹来阵阵细风。
两个人似乎都格外珍惜这样的光景,托烨闭着眼睛,将头抵在卓牧脑袋上,前臧域一别,他真怕,这一世再无法遇见这样的人啊。
“哥哥,小牧——”
忽而殿外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夹杂着一声接一声风风火火的行步声。
“托娅来了。”
卓牧说完便自托烨怀里挣脱出来,他也听话并未耍无赖性子。
卓牧才刚下地,理顺衣袍,托娅便兴冲冲地跑过来,“小牧,哥哥不是说今日要去草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