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仰零星地听到僧人们口中所说,卓牧,难道真的被皇帝当做了眼中钉?
杀了卓牧,蒙族新王托烨哪里还会有为王的野心,尘仰虽不了解托烨,但在前臧域数日观察下来,也能对此人初见端详。
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一个雄韬武略之人,一个看透人世百态之人。
所以即便身负家族重任,卓牧一死,他便失了一切斗志,最起码短期如此。
那时候皇上趁机领兵讨伐鲜奴族,那么达妄果真是在劫难逃。
可是如何行事呢?
尘仰怎么也想不通透,臧域自然不能介入。而天朝更是领率三族的主儿,若得了杀臧域姑娘以乱鲜奴族和蒙族结盟的名头,日后何来威名震慑天下?
他想的出神,桑吉一人从蜿蜒曼绕的石阶,一步步往赤宫走。
皇上的心思,定然不单单在讨伐鲜奴族,也不在寻白玛母女,更不在亲临尘仰行佛僧之礼。
也许他的心思更深更重,桑吉参不透。
“上师——”
尘仰一眼望见桑吉,便下来相迎。
“老上师可曾告诉你了?”
“是。”
桑吉未说话,一个人行在前面,不知道在思忖什么。
在尘仰眼中,桑吉上师不仅仅是一个得道高僧,也是一个大能之人,他的静谧里极尽乱象汹涌。
正所谓他知道一滴水如何才能不干涸,正所谓他懂,生死不过世世循环·····
他懂一切,可是唯一参不破的是情缘。
牧左去世的那个夜晚,雪色清明,仿佛盖住了一切不该被世人瞩目的东西,但牧左却是一层一层,一粒一粒抛开了那雪。
尘仰那时候便懂,静水流深的桑吉上师,也有他的哀弱。
“皇上此番入臧,另有意图,小仰,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命由己造,从后天起——”
他止住了声,沉默了片刻才接言道,“你的选择决定世人性命。”
“上师,皇上真要杀了那臧域姑娘吗?”
桑吉抬眼望着立在石阶尽头处赫然雄壮的华恩殿,眼睛里淌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光,刹那即逝。
“是。”
“如何行事?”
“皇上自有他的打算,你别问。”
“九五至尊,视人命为草芥,何来安邦兴世之道?”
桑吉微微阖上双眼,掩去目中的悻然。
“他是皇帝。”
他说完便只身往华恩殿走去,他得会见老上师主张一切礼仪,万事进度,一切遂他愿。
穆雷早已经差了士兵通知蒙族前来报信的人,让郁風切勿在这几日赶回来。
此番皇帝入臧,虽未明着问及郁風的境况,但并不意味着真就听信了穆雷信中所言。
以身冒险,只身一人前往蒙族查探与鲜奴族究竟有何勾当。
曼河,琉璃桥上,皇帝眼望一池春水涌来,未讲起只言片语。
穆雷立在其身后,皇帝不言,他也不敢多语。
相比于拉布达的璀璨神圣,此处水流风细,曼河两岸相称的转经筒足有几里之远,偶尔随风轻转,传来古老的经转声。
“这里数年来一点也没变过啊。”
皇上伸手触摸着镶在琉璃桥上的珠宝碎玉,冰冷的触感,似乎带起了往年一遂的陈年旧事。
“穆雷——”
“臣在。”
“静也,你早知他的身份了吧?”
穆雷听言,心下一怔,竟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抬眼注视着端立在身前气势雄浑的人。
“有些事,朕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他顿了顿,复又接言道,“朕都不在意了,静也有何忌惮?”
穆雷毕恭毕敬,答道,“皇上,静也和郁風,虽是血脉至亲,但各有各的立场。他们不想让皇上为难。”
这话当着皇帝的面说起,穆雷是冒着大不敬讲的。
如今郁風是天朝声名远扬的大将军,静也入了臧域,成为拉布达被人敬仰的高僧,虽地位不高,但仍然得臧域万民敬仰。
他们是牵扯着一道血脉,可是私情在国朝面前,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羁绊。
郁風和静也一旦相认,便是两人将彼此推向万丈深渊的开始。
穆雷早知如此,静也亦是明白这个理,只有郁風那个榆木疙瘩才会固执地前来臧域找静也。
“小風来臧域,朕知道,驻守臧域不是他的重中之重。”
“皇上,郁風的一条命从来都是天朝的。”
穆雷斩钉截铁地回道,言辞铿锵,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皇上猝然转身,盯着穆雷,步步紧逼,“朕能让他来,也能让他即刻死。”
“皇上——”
穆雷欲要说什么时,忽然止住了口。
皇帝居高临下般直视穆雷,见他面容沉静,便也放缓了声音,“朕待天下人可以慈悲,但这天下人里,握权掌势的人,在外。”
天朝年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国都常安城更是昼忙夜盛,达旦通宵,生生一幅昌世之貌。
西北三族,臧域、蒙古族、鲜奴族,虽地处偏僻之界,但皇帝每年派送各族的赏赐不少,更是将中原的各种精品引入西北。
他待天下人,诚心诚意,极尽全部。
“臣和郁風,誓死效忠皇上。”
穆雷双手抱拳,微躬着身体,立下誓词。
“蒙族公主的事情——”皇上刻意延缓,穆雷明白他的意思,出言道,“郁風有他的打算。”
“免礼吧。”
“是。”穆雷起身作答,“蒙族新王继位,若鲜奴族与蒙族结盟不成,那对天朝来说,无非不是一件坏事。”
“此话从何说起?”
“皇上当年出兵讨伐蒙族,郁老将军的事蒙族人知道,郁風若和蒙族公主成亲,只会让蒙族从今往后诚心诚意归顺。”
皇上心有所动,现在西北三族,当真是愈发乱的不成体统。
以前佛僧在世,深谙万物相生相克之道,西北三族,各个小族虽有异动,但终究不敢莽撞行事。
“眼下的事情,是如何除掉那臧域姑娘,断鲜奴族与蒙族的结盟。”
穆雷微微垂下头掩去神色里的恐慌,当真是他一时糊涂行错事啊。
即便郁風面临再大的事,他也不应该以无辜性命来做郁風的替死鬼。
真当是报应。
本以为救下卓牧还有一线转机,可是眼下看来,希望越大绝望来的惊天动地。
料谁也没有想到,白玛在回鲜奴族途中与其父亲一并驱车坠入万丈深崖。
原来那一日穆雷在卓家酒肆见到的白玛,神情那般的从容温和,仿佛未经世事一样。
现在白玛死了,卓牧再无生机可言。
“皇上英明,有些事冒然不得。”
“朕知道。”
皇上转身往拉布达的方向走,眼目坚定,但神情里还是有难掩的忌惮。
鲜奴族自古野蛮,蒙古族兵势更是强盛,若这两族结盟,那么对于天朝国泰来说是最大的危险。
虎视眈眈,皇帝岂会在这样的境地里打转?
“再等几日,也许会有转机。”
“臣随时听候皇上差遣。”
这般看来,皇上也在纠结,心下并未有万全之策去暗杀卓牧那姑娘。
毕竟蒙族新王光明正大迎娶,只是先斩后奏了而已,这般行就穆雷知道皇帝可以忍。
现在卓牧是蒙族新后,身份地位自然不一样,找何人去暗杀,既不毁坏天朝威望,又能让鲜蒙两族生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