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卓牧是蒙族新后,身份地位自然不一样,找何人去暗杀,既不毁坏天朝威望,又能让鲜蒙两族生隔阂·····
“后天,尘仰登佛僧之位,穆雷你务必派重兵驻守,万不可有差池。”
“臣领旨。”
两人过了琉璃桥并未直接往拉布达走,而是闲云漫步一般顺着一个接一个的转经筒只身往前走。
相比于皇上和穆雷的悠然,拉布达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宫寺都忙的不可开交。
但一众僧各个都是喜笑颜开,眉飞色舞,行步匆匆,来回在素宫和赤宫之间往返。
大典所需的各种物件,佛像,酥油灯盏,金妆宝象······都需要他们认真打点,不得出任何纰漏。
桑吉却是难得清静,一个人留在腾云殿,闭门不出。
静也跟着一众僧人忙碌了一个上午,按照以往的情形来看,桑吉该是那个忙的焦头烂额的人啊。
这下可倒好,后日便是尘仰那小子登佛僧之位的大典,是整个臧域最为盛情以待的日子,他倒好,不见了影踪。
才刚踏上通往赤宫的石阶,迎面走下来几位身穿金缕僧伽黎的高僧,一个个神态哗然,气度非凡,举止仪态间倒是有一丝桑吉的影踪。
“桑吉上师可是在赤宫?”
静也迎上去出声相问,走在前头的僧人,寸发新生,蹙着眉头望着静也。
他停住了脚,身后数十个僧人亦是停了下来。
“静也师傅,这些事有我们操持就好。”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静也倒未多去理会,接言道,“后天是大典,我也该是要亲力亲为。”
那僧人沉默了片刻,眼目之中倒也是平静之态,他往一侧张望了片刻,再度压低声音道,“静也师傅,可是盼着这一天?”
静也才要开口时,那领头的僧人便迈步离开,擦肩而过,其他一众的僧人簇拥着他一并离了去。
此话有深意,静也转身望着那些个气度哗然的僧人,本是喜悦的心忽然一下子冰凉起来。
他知道,这些个僧人是极受桑吉重用的人才,博源慧智,有佛家人的通达明澈,也有掌权为政人的城府心机。
如今这般的处境,静也早该料及,皇上入臧的那晚,奉命前来通告的僧人也如他们今日这般,对他置若罔闻,不见了往日的笃信谦卑。
好在一切风浪终将消散,好在一切守候皆得回应,好在守得云开见月明,尘仰后天便要行大典,登上佛僧之位了。
这样一想,先前心中的不悦转瞬不见,静也便自是开心地跨阶往上走。
候在石阶尽头的是尘仰,他坐在石阶一侧的半人高的石台上,如是打坐一般坐着。
现下夕阳无限,天光云影皆弥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那光芒熠熠明亮照在尘仰身上。
静也抬眼间便看到那少年,如是得道之人,于天上地下寂静的如是不复存在。
尘仰心思沉浮,放眼望着这臧域,这拉布达最高之地,所目及到的世界。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可身在这拉布达如是游走在千万个世界里,很多东西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以前多想坐上这佛僧之位,尤逢卓牧眼中带泪,无所依靠的时候,尘仰多想幻化为世间的救世主,只救她一人,只渡她一人。
如今那至高之位伸手可触,他却是没了那种欲望,和一往直前的信念。
高城满夕阳,日落染红尘,这黄昏前的臧域,总是沉迷在晚霞的绯色之中。
天上流霞如敷水桃花,一朵朵铺就开来,华而璀璨。
那石台上闭目诵经的少年,清风经过,拂乱僧衣,静也只觉得时间刹那停滞不前。
“静也师傅——”
只等静也回神时,尘仰从那石台上起身一跃,然后迈着石阶走下来。
神色是一如先前般的平静,静也一想,真倒是桑吉带出的弟子,心间万般情绪终归不露脸。
“老上师今日没有让你去学经吗?”
以往这个时候尘仰哪里能这般轻松悠闲,早已经被老上师絮叨的去素宫诵经打坐了。
“他今日说这两日放我自由,让我好生享受一下无牵无挂的日子。”
“无牵无挂?”
尘仰点了点头,迎上来与静也并排往上爬。
“真是无牵无挂吗?”静也出声问。
“世间除了刚生出的孩提,除此以外哪有人可无牵无挂。”
“无牵无挂便会无畏无惧。”
静也放慢了脚步,轻风经过,万木婆娑的窸窣声如是梵音一般。
尘仰亦是放缓了步子,接上静也前面说的话,“无牵无挂,无惧无畏,真是好吗?”
静也微不可见的笑了笑,“于外人而言,无牵无挂才会无惧无畏。于自身,越是无畏无惧,越是有牵有挂。”
“我后日便要登上那佛僧之位了。”
尘仰平淡地说道。
“你不想吗?”
师徒两人一并跨上一个接一个的石阶,尘仰思索了片刻才答道,“我可是没有选择的机会。”
这句话尘仰讲的无关紧要,可是落在静也耳里,他心下却是一紧,究竟有些感慨。
“以后你便是这臧域,这雪域,这拉布达至高无上的王了。”
“静也师傅,我会成为像前世佛僧那般为人称道的人吗?”
静也朗笑间揽着尘仰,如是揽着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孩子,只要你想。”
他看了看面容沉寂的少年,启齿道,“当你明白众生的时候,便会。”
尘仰未接话,师徒两人一步一步走上了赤宫,然后提步去了尘仰的华恩殿。
而华恩殿另一侧便是桑吉的云腾殿,落日余晖下,那素净的宫殿却更显风雅别致,如是水月天阙。
老上师坐在氆氇布垫上,移目望着殿门前随风扬起落下的布帘。
他在此等候了甚久,桑吉才在自己的寝室出来。
“老上师。”
行至老上师跟前,桑吉毕恭毕敬地行了僧礼,然后坐在对面的布垫上。
云窗落尽,晚风柔和,一殿的香气暗涌起来。
桑吉掩下心事,问道,“上师,是有何事来找我?”
“桑吉,他总该要走上这条路了,前世佛僧十四岁便登上了这至高之位,不也一样过来了。”
桑吉似是极度疲累,微微阖上双眼,“我知道,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皇帝亲封,天大的荣耀,桑吉,这是臧域自古以来难有的福气。”
“现在的尘仰并非是以前那个无挂无碍的少年,他已经入了尘。”
老上师凝视着跟前的人,一如从前一般耐心道,“桑吉,你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是啊,他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可是真正过得如何,这数十年来,身为拉布达高僧的桑吉,真正如佛口中所言,放下一切了吗?
没有,放下会更苦痛,放不下还有些念想。
人啊,到头来还是靠着些许念想撑过一生。
桑吉不再说话,如是认命了一般,只等着老上师起身离去时,他对着那道背影说,“从此以后,还请老上师多提点尘仰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