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牧如疯了一般,趴在他们先前行迹过的草地上,一寸一寸地寻找。
这么大的草原,她到底在寻找什么呢?
托娅紧忙赶过来,“小牧,你要找什么?”
“一串捻珠,红色捻珠。”她忽然一把拽住托娅,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托娅,我弄丢了,弄丢了。”
半晌以后,卓牧忽然松开托娅,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找不到了,便再也没了念想,那串红色捻珠,始于他们的初见。
那一日吉祥天母节,卓牧遇见尘仰,在秋色寒凉的夜晚,本来跑出街巷回酒肆的她,却不知何来的勇气,又折身往拉布达东门跑去。
夜色薄凉如水,长空如墨,他立在皎洁月色下,长身挺拔,一袭素白衣袍在月华之下,逸着一缕缕银亮。
卓牧趴在一侧的街角,望着那样气度哗然的少年,一颗心骤然跳跃,一下一下敲击着胸膛,似乎再多看他一眼,那颗心便会从胸口腾空而出。
“尘仰,今日可是吉祥天母节。”
她悠悠地迈着步子踱到他身前,佯装怡然,却是巍巍颤颤地走三步顿两步。
尘仰似乎并不解她话中深意,蹙着眉头盯着卓牧看,那一双桃花眼,薄凉的目光如秋月明光一样落在她脸上。
臧域风俗,吉祥天母节这一日,姑娘们入拉布达祈愿,出来以后遇到男儿郎,可尽情讨要礼物。
即便结不下尘缘,也能讨个礼物,高兴个数日。
“吉祥天母节,你好歹得送我个礼物,留个念想。”
眼前的人,龙章凤姿,如水如玉,是卓牧活到这么大从未见过的潇洒少年。
见他没有任何明白之意,她猝急地伸手夺过尘仰手中的红色念珠,一个回身便溜了老远。
一串红的通透的念珠,108颗玉珠,颗颗饱满通亮,就好像在水中洗涤出来一般。
卓牧总是带着那串念珠,以前是因为那珠石好看,后来,便不一样了。
那是尘仰的东西,她总会时而不时的从颈间摘下,一颗颗地数着······
“红色的念珠,托娅,我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她边哭边喃喃自语,像是失了半条性命。
“你若喜欢,我让哥哥找工匠给你重新打磨。”
两人就坐在草地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郁風和森格,却是弯身在前面的草地里寻卓牧口中的那一串红色念珠。
“有那么重要吗?”托娅支起一条腿,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前面,也不知道郁風是否真心听从穆将军的话。
卓牧未接她的话,起身跟上前面两人去寻了。
有些人难忘记,有些物难割舍,这便是拖泥带水之心。
自皇帝入臧以后,拉布达整个宫寺都忙的不成体统。
皇上前来只说了要处死卓牧,那个所谓鲜奴族王达妄的义女。
仅仅通过义女联姻,便想联合蒙族一对抗天朝,鲜奴一族也太轻看了天朝。
翌日,天色放晴,晨光万丈,东山之巅,旭日光辉,朝霞涌动,真当是天外人间的盛景。
这般浩然的景致,与内陆地区截然不同,高原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仿若伸手便能触及苍穹。
皇帝立身在华恩殿宫殿之前,一身金黄色袍子被轻风扬了开,真如春风过境,拂开的花树一般。
桑吉和静也分立在两侧,站在这万里臧域最高之地,任谁都会生出一种江山如此多娇的感慨。
许是如此多娇,才会引得无数英雄争相抢夺至高之位吧。
“尘仰何时行佛僧之礼?”
清风徐徐而过,万物渐次复苏,皇帝望着苍穹问道。
前不久老上师说过该要为尘仰行佛僧之礼了,只有行过这样的礼节,才是这臧域,这拉布达真正的至高无上的王。
否则永远只是担着转世的名头,如一介常人在这拉布达晨钟暮鼓。
静也侧目望着桑吉,见他眉头微皱,猝然舒朗,一双眼睛,永远无波无澜,没有任何心绪上的东西在其中展现。
如是石雕的人,没了喜怒哀乐,失了生命一样。
“皇上,尘仰还小,拉布达的事——”
“这是他的命,只有受与不受,何来心疼?”
为王的人,自是要撑得起王冠的厚重,也要耐得住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他穆敏,当年领兵出征不过也才是年华16岁的少年,却人人都要他死,有谁想过他还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这臧域,只有佛僧才是名正言顺的主。”好半晌,皇帝声音坚定,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犀利。
“佛僧有遗言,尘仰在他圆寂十五年以后方可登佛僧之位。”
静也毕恭毕敬地立在一边,皇上和桑吉各有各的打算,气氛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佛僧遗言?”
皇帝侧身睨着桑吉,对方亦是毫不示弱迎上那一双充斥凌人盛气的眼睛,“是。”
“普天之下,皇帝只有一人,佛僧可有万人,桑吉,你得认这个理。”
皇帝讲的随心所欲,但听的人何尝不知道,这万里江山,如何由得他们来分说?
“皇上若敬重佛僧,定然会遵从他的遗言。”
桑吉静也随在皇帝身后,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往素宫走。
这臧域,如今早已经是物是人非之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再也见不到佛僧信中所写,万民和乐,万物生生之光景。
苟延残喘,四面临敌,内乱不休,人心不轨······
如今的臧域便是如此,皇帝并未接桑吉的话,他自有他的打算,他的江山只有他自己懂如何守住。
“明日之后是一个黄道吉日,朕此番入臧便是为了有机会亲临佛僧之礼。”
行至石阶处,他顿住了脚,转身望着桑吉,后移目至静也,“传朕旨意,后日行佛僧之礼。”
静也看向桑吉,见他无辩驳,便领命先行离去。
长长的石阶,静也急行几步便让身后两个人寻望不见影踪。
皇帝咄咄逼人,势必不会妥协于桑吉。
桑吉自有打算,尘仰行佛僧之礼,此时着实不该。
鲜奴族虎视眈眈,通过一桩姻缘拢和蒙族,臧域一族独立,风声鹤唳,尘仰即位,哪里能平定这样的尴尬之局。
桑吉亦步亦趋行在皇帝身后,忽然想到皇帝昨日前来说的话,毁掉鲜奴族的联姻之举便是杀了那个叫卓牧的姑娘······
因为她叫卓牧,因为她叫卓牧啊!
“臧域一心遵从皇帝旨意,既如此,便早些行佛僧之礼,以安臧域万民。”
桑吉话音刚落,行在前面的皇帝忽然顿住了脚,立了片刻,便又长步迈向素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