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长，可以漫过亘古前生，一夜之短，不过是刹那之间。
天色浮明，星云垂琼，天色里一丝一缕的光亮下，卓家酒肆里里外外被五彩的绸布点缀的异常辉煌壮丽。
这五彩便是活在臧域人骨性里的色泽，红、黄、蓝、白、绿。红色是太阳，光泽普世。
黄色是大地，滋养万生。
蓝色是天空，涤洗阴霾。
白色是云彩，纯净无渍。
绿色是江河，润泽众生。
春风微漾，拂弥着一层又一层的绸布，借着卓家酒肆楼上楼下通明的酥油灯烛，每一种颜色都被淡淡的温光映衬的格外华美。
酒肆二楼半开的窗户探出一个脑瓜子来，一会儿左顾右盼，一会儿踮足相望。
眼见天色渐明还没有迎亲的人来，卓野不住的挠头哀叹。
“说好了是要在天亮之前来的，这个托娅当真没有尘仰靠谱。”
话音刚落她便推搡地坐在木凳上，撑着脑袋往酒肆外张望。
人人都说，落地生根，缔结连理，这本是命里面最荣耀无尚的事情。
可卓牧阿姐却总是用笑掩去所有的心事，卓野虽然年少懵懂，但也明白，阿姐的心里住下了旁人。
嫁给蒙族新王，也是帮助新王立足。
她不想让周边的人失望，却往往为难了自己。
想到此卓野回身望了一眼合衣躺在床上的阿姐，这一夜是她留在酒肆最后的少女时光了。
今此以后，她便是蒙族的王后，一心向夫，一生从夫。
白玛阿嬷推门进来时，卓野回身示意她，莫要惊扰了阿姐。
这些天她与阿姐形影相随，怎么会不知道，自那一日送尘仰阿哥回了拉布达以后，她的阿姐便成了失魂落魄的人。
“阿嬷，迎亲的人怎么还未到？”
白玛亦是往酒肆外张望了一眼，轻声答复，“天亮，他们就会来了。”
“阿嬷回来时，王上可好？”
白玛闻声稍怔了片刻才接言回答，“领命时见过，他还是老样子。”
卓野扬眉朗笑，便静心等候蒙族前来迎亲的队伍。
阿姐出嫁，托烨定然不会在仪仗上太过寒酸。
就连卓家酒肆都装点的如此辉华壮美，他堂堂蒙族新王何敢马虎对待？
卓牧其实并没有睡去，一夜无眠，脑海之中的那个人，像敷水的胭脂，一霎蔓延。
遇见尘仰，是她的运气。
可是谁人不知，这样的运气于她而言却是厄运。
若不曾相见，她便可以顺心而为，嫁于托烨，尽心相爱，一生到老。
众望所归是她嫁给托烨的勇气，帮助托烨立新王之名是她想要为他们做的事情。
“阿姐，你醒了？”
才刚睁开眼，卓野便蹿了过来拖着她沉甸甸的发饰起身。
阿妈静静地立在窗前，天光微浮，暗沉沉的光亮里，卓牧看得分明，阿妈是哭了。
阿妈哭，她便也难受。
“大喜的日子，阿妈该是高兴啊。”
卓牧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就像小时候扑入阿妈张开的怀抱里一样。
白玛擦着眼泪，笑意阑珊，温声说，“是啊，小牧长大了，要嫁人做王后了。”
她轻轻地拍着卓牧，簌簌而落的眼泪落到卓牧的后颈上。
卓牧仰起脸看着阿妈，“能见到阿妈阿爷，我便一生满足。”
“为了王后，便要事事为夫君着想，托烨是个好人。”
白玛伸手轻拭卓牧脸上的泪，语重心长地说，“但凡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阿妈有阿妈的命，小牧有小牧的选择，阿妈只是小牧自今日起能喜乐平安。”
喜乐平安。
卓牧重重地点头，垂眼间早已是新生的泪。
阿爷阿妈若不得平安，她何来喜乐平安？
不多时，日出东山，晨光从青麦山外一点点涌入到这边来。
霞光万丈，余晖朗照山巅上累积已久的银雪，雪光便交合着旭日之光散出七彩明光。
卓牧多想时间再慢一些，再慢一些，她可以静静地在阿妈怀里，说尽八年里无法说起的话。
白玛温柔地拍着卓牧后背，一下一下又一下，她亦是舍不得。
卓野虽说年幼，毕竟聪颖的像个人精，此时的她便没了往日的闹腾劲儿，只是静静地立在一边。
阿姐是不开心的，她知道，可是她无能为力。
她还小，什么也不懂，卓野不明白大人为何要违心而活？
顺遂众人所望，究竟能得幸福？
“等小牧出嫁了，阿妈阿爷也解脱了。”
白玛松了一口气，将头抵在卓牧的脑袋上，眼睛里是刹那而逝的坚定。
“王上要放过我们了吗？”
卓牧高兴的仰起脸，声音清朗，一双眼睛里都是难掩的喜悦之情。
白玛笑着点头回应，继而开口说，“你嫁给托烨，他便有可能逃过一死，放过我们，他不亏。”
卓野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道，“阿嬷，天朝大皇帝会不会要了王上的命？”
卓牧伸手拉过卓野，嗔怒道，“小野心里只有王上没有阿姐啊。”
“阿姐就要出嫁了，有人心里自是有你的。”
白玛立在窗前看着两个打闹扑腾在一起的孩子，都不忍眨眼。
十六年前，达妄救下了她们一家三口，可同时也用他们的性命绑缚了小牧一生的选择。
分离八年，今时得见，白玛总是无牵无挂。
阿爸难得清晰，早在鲜奴族时，他便告诉她，为了小牧，他们得早作打算。
是啊，早作打算。
白玛笑的明媚昭然，如是春风拂开的花朵，烂漫深情。
卓牧追着卓野跑，抡起的手掌好似随时要劈在卓野脑袋上。
人世幸福，生生和乐，白玛抬眼望向霞光熠熠的苍穹，终是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但凡执拗，全因不得所愿。
她盼的，念的，十几载都没有回应，又何苦因为自己而连累到女儿？
随生死流入大爱河，爱河干枯方得解脱。
白玛不想再等了，以前的风华卓越都候不来的人，如今苍容白发还有什么资格得他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