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雷湿着眼睛,嘴唇一直在打着颤,时别数年,还能再见到白玛阿姐,他自然是喜不自胜。
白玛笑着走过来,“快坐吧,卓洛备了顶好的青稞。”
尚之老头闻言笑着去酒肆后院取酒了,卓洛则是招呼了森格上了二楼。
久别重逢,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相认。
流年这东西,时而太快,时而耷拉,人啊,怕离别,恐相聚。
“我很好,这些年我总是能听到你的名字。”
两人坐下,白玛笑盈盈地说,“哪怕不能再见,听到你的名字,听到你的事,总如见到一般。”
穆雷哽着嗓子,直点着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皇上苦苦寻找数十年的人,今日却立在他面前。除了皇命之外的恪守,穆雷更多的是对白玛阿姐的惦念。
“阿姐——”
穆雷压下心中翻涌,红着眼睛道,“他一直在找你。”
白玛望着穆雷,敛上了笑,转头往窗外看去。
穆雷以为她在等着盼着,却不知这数十年的光阴早已经耗去了所有一往而深的情。
“今天本该是小牧大喜的日子,我这阿妈究竟是连累了她——”
卓牧?
今日得见白玛阿姐,想来便是因为卓牧与蒙族新王托烨的婚事,她能出现,定然是为至爱之人。
如此说来卓牧便是白玛的亲生女儿,那岂不是······
穆雷忽然一惊便又警觉的按捺住内心的诚惶诚恐,“蒙族人没来?”
白玛点了点头,“迎亲之日确是臧历四月十五,现在都未到怕是不来了。”
穆雷听言直直站起来,“既然是有婚约,便要恪守信用,若一族之王便这样戏弄普通百姓,那么真正称王称霸了,不得祸害百姓。”
他振振有词的说着,声音异常正义轰烈,旋即他朝二楼喊到,“森格,我们走。”
白玛起身流着泪,“你可别做傻事,小牧不嫁也好,日后嫁个臧域人,守在卓洛身边是好事。”
“君子就该有君子的气度,不娶也该要有个由头,凭他是一族之王,便能轻看小牧?”
这些话落在白玛耳里,却是一把利剑直戳心扉。
多少年了,忍辱负重,苟且而活,除了卓洛,再未见过能为他们抵挡风雨的人。
“阿姐不计较,小牧也不会计较。”
她说话间尚之老头拿着一罐青稞酒从后院走了进来,穆雷侧过脸掩去脸上的泪。
森格从二楼通梯上下来,“穆大哥,就让小牧留在臧域吧。”
尚之亦是寻言作复,“森格小子说的对,小牧不嫁最好。”
“穆将军,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若此番真去蒙族找那新王说道,怕是被大皇帝知道不好。”
大皇帝。
那三个字像一个人,白玛日日都能听到。
可那只是一个身份,被万人称道,被千人景仰,它不能为她扛下所有事,也不会在落雪寒霜天气为她披上披风。
就这三个字,几乎让她一生罹难。
穆雷不傻,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以前在天朝无论他做何事,皇上都会百般信任,可是现下他身在鱼龙混珠的西北之地。
多行一步便是背叛,少踏一步即是有辱皇命。
穆雷终将是败了下来,“喝酒喝酒。”
森格便跑过来给穆雷斟酒,年轻的后生,露着牙齿笑的有些谄媚。
白玛见穆雷喝的起兴,欲言又止,终是折身上了二楼。
森格笑道,“穆大哥,小牧不嫁了。”
穆雷喝着酒水并做答复。
森格接言道,“穆大哥,小牧不嫁了。”
穆雷饮酒沉思,忽觉得隐隐可怖。
森格大言不惭地提声道,“穆大哥,小牧不嫁了。”
“老子不聋,快倒酒。”
森格讪讪地收起笑容倒了酒水给穆雷。
“森格啊,等你成事了,穆大哥给你介绍一门好亲事。”
森格摇着头推辞,脑袋摇来摇去像个拨浪鼓。
“我应了你阿妈,自然会为你办妥,只是眼下你得学本事啊。”
森格闻言皱着眉头,“穆大哥不也没有家室吗?”
“我那还不是因为郁風——”
森格不懂,每次问起穆将军为何这么老还是形影相吊时,他总会半认真半玩笑式的答复,全都是败郁将军所赐。
森格又笨,总会追问细节始末,穆雷便会踹他一脚,“老子的事情还用向你汇报?”
他看着肆意喝酒的穆雷,自然懂得再问下去,少不了他的一顿责骂,便自觉地闭口,只是倒酒给穆大哥。
这么些天下来,森格才明白穆将军根本不是表面上那般雄姿威风,咄咄逼人的将领。
他体恤军兵,没事就来卓家酒肆讨一些酒水,让他们闲暇时刻饮上一杯。
森格在驻兵数个月,将士们讲给他很多有关穆雷和郁風睥睨疆场的故事。
他们手提悍刀,驰骋沙场,无畏生无畏死,领兵征战,他们两个总是冲在最前面的人。
森格望着忽然缄默下来的穆将军,也未搭话,只是斟满他喝空的酒盏。
青稞酒,入喉甜润,犹如甘露,酒向来不醉人。
窗外正是臧域一年光景中怡人的时节,来风细细,素云遥挂碧空,犹如天间卧雪。
穆雷忽然双手撑着桌子,抬眼盯着森格,“森格,还记得三日之前我们入拉布达吗?”
森格紧忙放下酒罐,“回将军,记得。”
“你记得何事?”
他忽然红着眼睛别过脸,颓丧地坐了下来,手指老来回回敲着酒桌。
森格虽然粗硕笨重,但是跟了穆大哥这么长时间,他有此举是因为焦虑害怕。
所向披靡的将军,久经沙场,流血送命都未曾胆怯过,现下何事以至于让他恐惧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