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慢慢浮现一抹鱼肚白，隐约能看到太阳在天的尽头投射出的那抹红光。虽然雨停了，但天却仍旧闷得很，一丝风儿也没有，直教人头上大颗大颗地冒汗。
虽然热成这样，但朝臣们也早都已经在侍漏院候着了。
侍漏院里放了冰，可还是让人觉得闷得喘不过气来。
若是平常，早已经吵杂得让人头疼无比，可今天里面儿却静得吓人，四下鸦雀无声，就像里面没有一个人一样。
韩辰光没听到里面的声音，颇有些诧异。等他的进去，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过，这才明了原因——王相就坐在上首，目光与他在空中交接，微微地点了下头。
韩辰光一挑眉，颇有些诧异：“老师今天怎么来了？”
王相是 太后的父亲，年岁已高。前阵子更是因为得了急病在家里休养了好久，朝堂上都没好久没看到他了。众臣工都以为他会退下去——毕竟朝中王氏族人还多得很，随时都能有人顶上来。
可他今天突然在这儿出现——韩辰光眯了眯眼睛，又道：“老师身体好些了？”
“好些了。”王相应了一声，目光停在他的身上，“荣郡王殁了？真殁了？”
韩辰光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心底不由得过了一下，沉吟片刻，道：“是，宫里派了人去收敛，的确是殁了。荣郡王年纪轻轻，也着实是可惜了。”
“嗯……真是……”王相长长叹了口气，眯了下眼睛，又不说话了。像是精神不济似地，闭目养起神来。
其余人见状，也不敢大声说话，虽然心头都很是疑惑，可也只能小声说上两句。屋内一时觉得很是压抑，好在时间也不长，没过片刻，鼓声便响了起来。
大家连忙起身整了朝服，等三通响鼓之后，便鱼贯而入。
韩辰光站在王相右面儿，只觉得心头一阵子一阵子的烦燥。其实今日上朝与往时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多了个王相……也不算多吧，他以前也是在的，只不过休息了一阵子而已。要真说不同……韩辰光抬了抬头，往龙座上瞧了一眼。
龙座上的人龙袍冠冕，正皱着眉头盯着出列汇报的兵部尚书：“出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山岭也就那么大的地方，将人全派出去找，朕就不信找不到！”
兵部尚书苦着一张脸：“陛下……那地方听着是不大，可山上全是密林，底下又是沼气又是毒潭。派出去的人被毒蛇咬的、被沼气熏死的都有上百个了……”他说着，下意识地往韩辰光瞧了一眼，“祝将军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那山里猛兽又多……”
“找人的事情，我们祝家军会自己来。”队例里突然传出苍老的声音，“臣请陛下下旨，让地方不要节制祝家军的动作。”
韩辰光离得近，一眼就看到龙座上的苏静初脸上露出的一抹不快之色。
不过这神色旋即被他掩了下去，只听他轻咳一声，又道：“不是地方上节制，而是祝家军对那儿也不熟。当地郡守不过是好意……祝家军都是皇朝的好儿郎，折了哪一个，都是朕不愿意看到的。想必老国公您也不舍得为了祝将军折了旁人罢？”
祝国公一怔，慢慢地抬了头，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脸上神色变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见他低了头，缓声道：“是……听凭陛下旨意。”
苏静初这才满意地点了下头，又把目光投向韩辰光：“韩相以为，这事该如何？”他顿了一顿，唇角突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本来这事应该请教王相，不过王相毕竟年纪大了，还是问韩相来得稳妥些。”
韩辰光眯了下眼睛，心底有些好笑。
这个苏静初在想什么，这么直白的挑拨除了暴露出他自己的一些歪心思之外，还能怎么样？王相会因为他这句话，就开始忌惮自己？
他抬头，目光和苏静初在空中对接：“这事不可能是意外。”既然要他说，他也就说上一说，“祝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因为意外跌下山崖？而且不是已经有报回传，说是上了山顶，看到山顶上有绳索和撬棍的痕迹？那明显就是人为的。”
韩辰光说到绳索和撬棍的时候，祝老国公的身子晃了晃。边上的人连忙伸手扶了他，韩辰光瞥了一下，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陛下方才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那么大的地方，怎么会找不到人？我记得祝将军落下山崖，第一时间就有人下去找了……还是没找到。依微臣浅见……不如从朝堂上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他一说从朝堂上找，众臣工顿时都是一惊。
不少人下意识地就瞧了瞧自己的同僚，目光中带了几分警惕。韩辰光的目光也跟着在里面扫了一圈，这才又道：“陛下意下如何？”
苏静初皱了下眉头：“再议吧。韩相心胸也宽广些，‘莫须有’这种话可不好随意地说。”
韩辰光应了一声之后，便往后退了一步，也不再多言。
除去祝戎这事，最近朝堂上也没有什么大事，隔了没一会儿，孙无音便叫了退朝。众臣恭送皇帝离开之后，才慢慢地出了大殿。
韩辰光原以为王相会找自己说上两句，却见他只是深深看了自己一眼，居然率先走了。韩辰光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不好追过去。犹豫了一下，王相就已经走远了。
韩辰光刚想走，却听祝国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韩相请留步。”
他一怔，回头看过去，只见祝国公快走几步到了自己面前。不过二日未见，祝国公却是苍老得不成样子。他虽然年事已高，可前面看着都还精神很好。虽然是知天命的年纪，头发却不见一根黑的。可就这么两天……他已经是眼底带了不少红血丝，眼睛浑浊发黄，头发也冒出了不少银丝，夹杂在里面，显得很是苍老无力。
韩辰光看着他的模样，心情颇为复杂。
“韩相。”祝国公也不顾边上朝臣并未走光，居然向着韩辰光深深作了一个揖，“犬子生死未明，韩相若是有线索，还请救他一救。”
韩辰光先侧身避过，然后赶紧伸手将他扶起来：“国公严重！”他叹了口气，“祝将军的事情太过明显，不光是我，任谁都会猜出来不是意外的。”
祝国公目光微闪，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
好半天，才见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是老夫心急了。”说着便是歪歪倒倒地往外走。韩辰光看他这个样子实在是不放心，赶忙跟了几步，生怕他摔倒。
果然，走出大殿时，祝国公脚步蹒跚，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门槛。偏偏天子门槛格外的高，他被这么一绊，一下子就往前栽去。
韩辰光连忙出手将他扶住，拉他起来的那一瞬间，就听到祝公国以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上面的，已经不是陛下了罢？”
他说这话的声音真的是极低的。低得甚至连蚊子的哼哼声都不如，可听在韩辰光的耳中，却如同炸雷，几乎将他的耳朵炸得生疼。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去看祝国公，却还是强忍住，只是扶着他的手忍不住加大了几分气力，好一会儿才安慰道：“祝国公也不要太忧虑了，祝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祝国公深深看他一眼，道：“但愿如此……若是韩相有线索，还请告之老夫！”
韩辰光深吸了一口气，点了头。
下了朝，他便一路往宁寿宫去。还没到宁寿宫，就听到又有人在喊：“陛下，陛下”。声音又细又尖，听上去像是小太监的声音。
韩辰光四下看了一圈，却没见着人。
他心头不由得有些奇怪，又抬步往前走，才走了两步，却又听见那声音在喊：“陛下，陛下……”
声音比刚刚又大了几分，还是那么的尖细，却似乎像是在娇喘，颇有几分妩媚。
韩辰光皱了皱眉头，循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只见一只绿皮鹦鹉站在树梢上，歪着脑袋看他。他心底不由得泛了几分疑惑，抬步过去，才走到树下，就听那绿皮鹦鹉又喊：“陛下，陛下~！”
这回那声音听起来更尖利，甚至带了一抹……凄惨？
韩辰光心中微动，总觉得这个语调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他刚一伸手，那鹦鹉却啪啪扇动翅膀，一下子飞了。
他连忙跟上去，只见那鹦鹉转了个圈儿，径直往昭仁宫的方向飞过去。
那个方向只有昭仁宫。
韩辰光没动，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心头的疑惑更是慢慢升了起来，因为李洛素来不喜欢这些扁毛畜生，所以嘉妃好像并没有养过什么鹦鹉。那这鹦鹉是哪儿来的？
而且，它三次的声音都很不一样。
特别是最后，叫的那样的惨……
韩辰光心头疑惑更深，却还是加快了步伐，直往宁寿宫去——这会儿李洛应该要吃东西了，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胃口，也不知道她又想吃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