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风雨欲来，宁寿宫却和名字一样，看着安宁得很。
韩辰光去给太后问了个安，就被领着往东殿去——李洛这阵子就住在那儿，他过去的时候，西兰刚刚领着两个小宫女从里面出来。
有个小宫女脸上还带着些泪痕，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西兰一转身，正好看到韩辰光过来，连忙行了个礼：“韩相。”她顿了一下，小声道，“陛下才刚刚睡着，您过会再进去吧？”
韩辰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个带着泪痕的小宫女，倒不是因为同情，而是这个人……他似乎觉得有一分面善。见他看着那小宫女，西兰连忙解释：“陛下心情不好，她……”
韩辰光摆了摆手：“不用和我说。咱们换个地方说话，省得扰了陛下安宁。”说着他四下望了望，直往偏殿边上的的小花园去。
西兰低声嘱咐了那两名小宫女，让她们在门前守着，一路小碎步地追了过去。
这会儿外面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在身上温暖宜人。西兰快跑了这么一小会儿，只觉得背后都微微地出了一层汗，粘在衣服上有些闷气。
“那个宫女……”韩辰光沉吟了一下，“你想法子处理掉。”
西兰猛地一下子顿住脚步，错愕地看向韩辰光，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微张了嘴，像泥塑木雕般地呆在那里。
先前汗湿了的衣服被风一吹，背心就觉得一阵阵发凉。
韩辰光见她没有吱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怎么？她与你有旧？”
西兰身上却是一阵阵的发冷。韩辰光这话一说，她立刻变了颜色，连声道：“没有没有没有……”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话接了下去，“这一批来照料陛下的小宫女都是新挑进来的良家子，没有任何的不干净。等将来……”
话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突然间止住了。
其实西兰也知道……这一批十来个小宫女，将来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被送去偏远的行宫终死其中都算是善终了。
很可能这一批小宫女都是要……处理掉的。
毕竟李洛是女人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她和孙无音算是命好，与陛下是自小的感情。太后也信任她们，不会对她们动手。可换了别人就不一定了。
“换一个。”韩辰光的声音有些冷，“这个宫女我看着眼熟，总觉得有问题。陛下身边不允许有半点可疑因素，你明白？”
西兰沉默了一下，却也只能点了头：“是，奴婢知道了。”
韩辰光也点了头：“尽快。”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道，“那时候……我是说，嘉妃宫里的香，是什么时候没点的？”
西兰一怔，有些不明白韩辰光怎么突然间提起这事。嘉妃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嘉妃这个人，他却突然这会儿提了起来。
她仔细想了想，道：“一直有点的。”她强调，“陛下去后宫的时候，一定会提前赐香给妃嫔。”
“嗯，我知道。”韩辰光应了一声。
西兰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她望了韩辰光一眼，又继续道：“嘉妃娘娘那时候……”她本来想说受宠，想想换了个词，“那时候比较得陛下欢心，所以陛下就常去。她那儿的香一般都是孙无音亲自去点的。所以香应该不会出问题……”
她拧着眉头，仔细回想着。
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这头会出什么差错——事关皇帝，她和孙无音都是再谨慎没有的。
韩辰光也拧了眉头：“那嘉妃那儿有过什么异常没有？”
“异常……”西兰仔细回想，好一会儿，她突然一挑眉，“嘉妃有一段时间对陛下特别热情，好几次都亲自送了汤去太极宫……都是些强壮身子的补汤。”
“强壮身子的……”韩辰光下意识地跟着念了一句，旋即咳了两声，“她身为妃嫔，送些汤食也是正常的。”
“不是。”西兰连忙解释，“那阵子陛下……与韩相您正好闹了些矛盾，加上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她就没去嘉妃那儿。然后嘉妃就总是送汤来。”
韩辰光目光微动，闹矛盾……这事儿他记得。
那阵子自己夜里总是梦到李洛，甚至晨起的时候身上都会有些白色斑点。搞得他以为自己都有龙阳之好，便下意识地离李洛远点儿……甚至李洛唤他进宫议事他都不愿意去。众人以为自己因着政见与陛下执拗，王相还劝过自己几次。
等理智回来，他还进宫与嘉妃聊过，问陛下待她如何。
嘉妃是怎么回自己的？
韩辰光想了想，一下子记起当时的情景来。
“表兄请放心，陛下对妹子极好。将来的太子，一定出于妹子这儿。”嘉妃脸上带着浓浓的自信。
“何以见得？”
“除初一、十五，陛下按礼要去皇后那儿……其余的时间，都是来这昭仁宫。”嘉妃道，“表兄放心，妹子一定想法子给您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以如今我的地位，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
韩辰光目光微闪，心中有什么一掠而过。
若是按西兰说的，李洛那阵子都没有去嘉妃那儿……那嘉妃说的话，又要怎么解释？哪怕往合欢香上扯，也扯不上去。
李洛不去，就不会赐下合欢香。
没有合欢香，她就不可能会产生幻觉……若非自己后来知道李洛并非男人，根本就不会多想。
西兰有些忐忑地在一边儿候着，韩辰光不吱声，她也不敢出声。
空气好像凝固住了一样，甚至连半丝风儿都没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唤她：“西兰姐姐，陛下醒了。啊，见过韩相！”那寻过来的小宫女正是先前脸上带了泪痕的那个，一见韩辰光，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西兰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知道了，你先走吧，我马上就过去。”说着西兰又向韩辰光福了一福，“陛下醒了，韩相可要一同过去？”
韩辰光看了看那小宫女，眼底闪过一抹寒光。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你先去服侍陛下起床，我隔一会儿再过去。”
西兰点头应声：“是，那奴婢先行告退。”她一面儿往后退，一面儿给那小宫女使眼色。却不想韩辰光突然一伸手，指了指那小宫女，“她留下。”
他这么一出声，西兰便只觉得背后一寒，身体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地僵了一僵，却也只能应了一声，慢慢地从园子里退了出去。
等西兰完全离开，韩辰光才向着那小宫女微微一笑，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那小宫女被他这么一笑，笑得整个人似乎都晕晕乎乎地，有些结巴道：“见……见过的。”她几乎是害羞地低了头，“韩相还记得奴婢。”
听声音颇有几分欢喜。
韩辰光又是淡淡一笑：“觉得眼熟。”他往小宫女身边走了几步，“咱们在哪儿见过？你以前是在哪个宫做事的？”
那小宫女抬了头，眼底带了一抹委屈：“奴婢是今年刚刚选进来的，以前一直没分出去……奴婢和韩相不是在宫里头见的。”她眼睛闪着光，像是在埋怨韩辰光把她给忘了似的。
韩辰光轻笑：“不是在宫里头？莫非是在宫外？”
她连连点头，脸上一片飞红，一双手轻轻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好像很不好意思往下说。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下去。
可那声音实在是太低，低得韩辰光根本听不见。
他皱了皱眉头，道：“这里没有旁人，你不用担心。”
小宫女还是没放高声。
韩辰光觉得有些不耐烦，可想到李洛，却又把性子压了下来：“让我想想，莫不是在哪次花灯会上？”
那小宫女猛然抬头，一脸惊喜的表情。这一瞬间似乎也有些忘记了惧怕，下意识地向着韩辰光的方向走了好几步，一面儿走一面儿惊喜出声：“你想起来啦？”
眼见她离韩辰光也只有一步之遥，她脸上的惊喜更甚，一双眼睛笑得几乎都要眯成了一道缝。韩辰光盯着她，却在猛然间往后退了一大步，手往前一伸，一把将她的手臂折断，任由她的胳膊像是烂面条一样软软地耷拉了下来。
那在阳光下闪着银蓝色寒光的发簪应声而落。
若是他反应慢上一步，那发簪就会扎进他的喉咙——就算一下子扎不死他，上面淬着的毒恐怕也会要了他的命。
“谁派你来的？！”韩辰光只觉得心头一阵狂跳，吓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却也不是因为她差点儿扎到自己，而是……这人居然被安排去服侍李洛~！
她这发簪若是想扎的不是自己，而是睡着的李洛呢？
想到这里，韩辰光只觉得不寒而栗。
那小宫女恨恨地盯着他，丝毫不管自己的胳膊，听韩辰光问话，她冷哼一声，根本不回答。
韩辰光停顿片刻，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又是一步上前，大手捏住她的嘴巴，伸手进去掏了掏。
果然，她牙齿的后面粘着一个药丸。
若不是他取的及时，只怕这个小宫女此刻也已经没了生命了。
韩辰光目光一沉，直接动手将她的另一条胳膊也给捏断了。甚至飞起两脚，在她的两条腿上狠狠踩下。
空气里似乎传来“咔嚓”几声。
应该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谁……派你来的？！”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