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父子在争执，李洛也不打断，只从一边儿拿了本折子去批。
许是因为她这里没了声音，那两人争执了一会儿也安静了下来。安远候再度瞪了儿子一眼，又是深深一个躬身：“陛下恕罪，老臣失仪了。”
李洛将折子一合，放在一边儿的桌子上，折子落在桌子上，发出“啪”地一声。虽然声音并不高，但安远候的身子明显抖了一抖。
李洛目光扫过两人，轻声道：“如何，你父子两人可商量好了？”
“商量好了！”安远候还没说话，祝戎到是迫不急待地开口，“那婚事本就不是末将愿意的，等末将大胜而归，还请陛下做主，为末将退婚！”
他这话一说，安远候顿时吹胡子瞪眼睛。
然而还没等安远候爆炸，他又接着往下道：“若是末将战死沙场，那也省得退亲了！”他说完，还故意向着安远候抬了抬下巴，像是示威。
李洛眼神好，一眼就瞟到“战死沙场”这四个字从祝戎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安远候的神色一下子灰败下去。方才还在吼叫，这会儿却像是一下子被抽了精气神，颓然的凭空老了好几岁。
李洛心里有事，也不想与这父子两人纠缠，挥了挥手：“既然你们达成了共识，那朕也就将这事儿交给祝将军了。想来以祝将军的能力，平叛定然不在话下。”她顿了一顿，又继续道，“明日朝会上，朕会指派由祝将军出征。”
安远候如葬考妣。
无论他愿意不愿意，君无戏言。李洛这话一说，就算是定下来了，他沉默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微臣（末将）——谢陛下隆恩。”
祝戎与他一齐开口，说到隆恩二字的时候，祝戎顿了一顿，脑海里突地就冒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来。其实这话也没错，安远候以前也说过，可祝戎一下子就想到了“雨露”那两个字，这么一想，他连抬头去看李洛的勇气都没了，就这么跟在安远候的后头灰溜溜地走了。
李洛望着他的背景发了一会儿呆，又把目光投向桌上的折子，桌上的折子倒是不多，可边上堆的是孙无音刚给她送进来的折子，这会儿已经堆得和山一样高了，李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间有些后悔自己否决了太后放自己自由的提议，不知道这会儿还来不来得及……
“陛下，静妃娘娘醒了！”孙无音来报。
好吧，既然苏静初醒了，自己总不能让他再死一次……李洛轻咳了一声，道：“太医怎么说？”
“姜太医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就是伤了元气，要好好将养着。”
“这样……”李洛的手指下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沉吟了一下道，“提一提他的位份吧，提到贵妃的位子上……将旨意送去皇后宫里，请皇后用印。”
孙无音应了一声，出去传旨了。
李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发涨。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这些折子，只觉得心中的郁结之气更加凶猛了。
抬头从窗间望出去，只见孙无音的身影正慢慢地往外走，李洛皱了皱眉头，突然站起身来——提后宫妃嫔位份这种事情，还是她亲自去和皇后说的好。
可才走了两步，她却又停了下来。
倒也不是不敢去见董瑜，而是……董瑜先来见她了。
在董瑜进来的那一瞬间，李洛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她自从成了皇后以后，好像一直都没有踏足过自己这里了吧？
就是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去找她，自己当时还问过董瑜，她怎么回答来着？她是皇后，身后又是董家，若是来得勤了，只怕董家有的人会想的太多了。
她就这么说到做到，从大婚到现在好几年，她半步都没踏入过太极宫，这会儿……李洛眯着眼睛，看着董瑜款款而入，心头那种不详的预感再次袭来，如惊涛骇浪，将她狠狠淹没。
这会儿太阳慢慢地隐到云头后面云，先前还觉得刺目，此刻显得有些暗。李洛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或者是光线的原因，她总觉得此刻董瑜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有些内疚，又像是有些兴奋。
两种完全不同的神情交杂在一起，让她觉得有些看不清。
这会儿早没有宫人在一边伺候，就连孙无音都只在门口守着，李洛还没说话，就见董瑜向着她先福了一福：“陛下，我想出宫！”
她开门见山，居然直接说了这话！！
李洛想起来，之前在长宁宫，自己说过会去找她说这事儿。可后来她没去，也不是忘了，是根本不想去。
皇后出宫，不是假死，就是废后。
这事情得多麻烦，她想着就觉得心烦。更不要说，她出不了宫，为什么你董瑜就能走？我们不是好闺蜜吗？说好一辈子一起走的呢？
可自己不去，她居然还过来了。
这出宫的决心得多重？
李洛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了？当皇后不好吗？还是最近有人克扣了你的香料了？”
董瑜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洛洛，”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原以为您会和我一起出宫。”
李洛浑身一僵。
董瑜又看她：“太后早已经在宫外给我们准备好了足够的钱粮……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说过，你想去看看这大好河山，不想就这么困死在宫里。”
看着她盯着自己，又用这种带了一些诧异的口气说话，李洛突然间觉得有些烦躁。
董瑜和她毕竟是好闺蜜，即使是君臣之分，却也只从她的神色里，就看出她情绪的变幻来。她先是退了半步，然后又往前进了几分：“他以后也不会记得和你之间的感情了，与其让自己困死在这里，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李洛看了她好几眼，好半晌才道：“那你和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走？你忘了当年嫁到宫里来的原因？”
“没忘。”董瑜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这会儿天色更是阴沉，像是要下暴雨的样子。她皱了皱眉头，道，“可那个原因，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李洛一惊，猛地抬头看她：“不存在？？？”
董瑜缓缓地点了头：“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上他了。”
“是谁？”李洛强行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缓了缓心神，又道，“是你单方面喜欢对方，还是……两情相悦？”
董瑜望了她一眼：“你是怕被绿，还是怕被人知道你的身份？”
她的确是不对劲儿了。
李洛深深地皱了眉头，上下打量董瑜——太不对劲儿了。董瑜一向谨慎，根本不会这么不管不顾地说话。当年她被封后，即使私下和自己再好，她也对自己一向尊敬。这会儿居然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李洛突然一抬眼：“你是不是董瑜？”
“陛下多虑。”董瑜笑了笑，“世间哪有这么多相像的人呢？只不过我已经安排好——太后娘娘也允了的，只是之前将陛下算了进来，如今，可能真是只有我一个人走了。”
“走走走！”李洛有些烦躁地起身，“你安排了什么？”
“陛下！！”
“陛下！！”
“陛下！！”
董瑜尚未回她，守在外面的孙无音却连连开口，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听得李洛眉头又是一跳，怎么又出事了么？
“什么事？”她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荣郡王府来了消息……”孙无音顿了一顿，“荣郡王方才……殁了！”
李洛一愣，有些像是没听清的样子：“你说什么？声音大些……进来说！”
孙无音后头还跟了个小太监，进来给李洛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道：“陛下，我家王爷殁了……王妃已经昏了过去，王府里乱成一团，老太妃让奴婢进宫求个恩典……”
“等等！”李洛挥手，“哪个王爷？”
“荣郡王，李旻。”小太监又给她深深地磕了个头，“求陛下给个恩典……”他哭得凄凄惨惨切切，倒是一幅真心为主的样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李洛却将眉头锁得更深。
这个荣郡王李旻一向身体康健，喜欢做些木匠活儿，却也喜欢去跑马什么的。宫里每个月派去请平安脉的太医都说他身体一向好……怎么会突然就殁了？
可见她半晌不说话，孙无音大着胆子插了嘴：“陛下，前阵子有人上报，说是荣郡王屯兵，您让他自证清白来着。”
屯兵！
这两个字一说，李洛顿时想了起来。
的确有人上折子弹劾他屯兵自重，甚至还有大笔银钱的出入……自己当时让荣郡王自证清白，并且暂时将他圈禁府中。
他这时候死了……莫不是因为自己？
怪不得老太妃要派人进宫求恩典……李洛心头无比烦躁，鬼使神差地，她居然扭头看了董瑜一眼。
董瑜一脸云淡风清。
可眼底……却闪过一丝愉快。
这个神情……李洛陡然一惊，当年她答应嫁给自己当皇后的时候，也曾经出现过。按她和自己说的，这叫“胸有成竹”，又叫“计谋得逞”。
这会儿……李洛心底升起了一个模糊而大胆的想法。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