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几天找工作的过程实在不是很顺利,店家都不愿意雇用没有高中高职毕业的韦远纪,有些则是认出了他是昔日的小混混,不由分说的便请他离开。
「可恶!」韦远纪站在空无一人的工业区街道咆哮,他仰头咕噜咕噜的灌下矿泉水。
「不行!不能放弃!」为了激励自己,他又继续大叫:「谁都好给我工作啊!」
「少年仔,你在找工作喔?」
韦远纪转过头,对方是一名年约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手上提着便利商店的袋子。
「是在找工作吗?是在找工作吧?」中年人又连问了两次。
为什么同件事情要连问三次啊?韦远纪狐疑的看着中年人,他身上还套着一件深蓝色制服,胸前印有『英达工厂』的字样。
「对,我在找工作。」
中年人打量韦远纪,目光从头到脚来回有三次:「你甚么都做吗?」
韦远纪的耳朵微微一暂。
他亮着双眼:「甚么都做!只要有工作有钱就可以!」
「那跟我来吧。」中年人的左眼特别睁大,有点像是变色龙。
韦远纪半信半疑的跟在他身后,最后来到英达工厂.一间约有四十到五十人左右的小工厂。
「我叫做张伯。」来到警卫室后,张伯特地切了茶给韦远纪。「这几天另一个干了很久的警卫突然要离职,公司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替,我呢,你也看到了吧,老骨头一把,实在没办法每个礼拜又每天在这工作。
听到这个机会,韦远纪毛遂自荐:「请让我在这里工作!我可以每天都待在这看门口,就算是二十四小时都没关系!」因为自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这几天睡的还是公园。
突如其来的工作邀约,难免会有些怀疑,可是看这间工厂看来很正派,韦远纪抱着既然是天上掉下的礼物,那就毫不犹豫的接受吧!
「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拜托了!」韦远纪无比认真的看着张伯。
「哈哈哈!」张伯很满意似的大笑,他伸出手掌,拍了拍韦远纪的背部。「很好很好!晚一点我就带你去见老板……」
说着说着,张伯抽着鼻子又嗅了嗅,他马上就察觉到异味的来源就是这个少年郎。
「在那之前,你可能要先洗澡。」
关于英达工厂的老板
看起来一脚已经踏入棺材的老人。这是韦远纪见到他的第一想法,谁说位于权力最高位子的人,看起来会威风凛凛?
英达工厂的老板年过八十五,坚守于一生心血的宝位上,下有四名儿女和三名孙子,应该是含饴弄孙的最后时光,他却坚决不肯退休。
有一个说法是,他不愿将自己荣耀归给子女,另一种说法是,英达工厂早就负债累累,他不想让他人知道。
虽然读到了高中,但韦远纪对他人的礼貌仅限于做生意上的「你好」、「谢谢」,他想着该如何面对阶级比自己高的人,于是僵硬的鞠躬。
「我、我是韦远纪,前来应征工厂管理员。」他双手平放在大腿外侧,结巴的表示。彷佛连脑浆都要沸腾了,韦远纪紧张到肠胃翻滚,迟迟不敢抬头。
他不想雇用我吗?
又要找下一个工作吗?
果然是我太臭了?可是我有好好洗澡也有剃掉胡子了啊。
各种想法充斥在脑袋中奔驰,一分钟过去,韦远纪已经有最坏的领悟了。
「你就跟张伯好好学习。」老人像枯木摩擦的声音这么说。
韦远纪惊喜地抬起头,老人的脸连动都没动。
「是!我知道了,我会认真学习,24小时都好好戒备!」韦远纪又再一次鞠躬。「非常感谢您!」
张伯领着韦远纪回到刚作岗位,开始了他新的人生。
头几天他跟在张伯旁边学习,哪边要顾、哪边要看好,工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否则不能称作管理员。
白天的时候韦远纪一一跟进工厂的人打招呼,晚上的时候很冷,他想着张伯也有些年纪,给老人家窝在舒适的室内才好,他一个人提着手电筒,在工厂内四处巡逻,如今的生活和一年前相差甚远,韦远纪身上已经没有小混混的身影。
他穿着制服,在工厂内四处奔波的模样,已经给人家冠上了上进青年的好形象。
「小纪啊。」张伯拦下了要往厂内跑的韦远纪。「今天你就先别去厂内帮阿刘它们了,我刚刚才叫了便当,你在这边帮我给钱。」
好像是最近要变天,张伯的关节总是在痛,韦远纪应了一声,乖乖地坐在警卫室内等待。
十五分钟过后,好不容易看见一台银灰色的摩托车骑来,韦远纪按照张伯说的从抽屉内拿出算好的钱。
一看见是女孩子,韦远纪马上喊:「没关系!妳放着就好,我来拿就好了……啊……」
他从警卫室内走出来,一眼认出了这个女孩子。
小巧的脸蛋,近乎透明的白皙皮肤,红润的嘴唇。
韦远纪的心脏剧烈跳动,全身上下的神经全在颤抖。
如梦似幻的气质,在巷口的那名救命恩人啊,那时就是这么美丽吗?
他们对望,韦远纪一开始以为只有自己记得,但对方似乎也还记得自己。
身材纤细的她突然瑟缩起肩膀,转过身似乎想要马上就跑。
这时候韦远纪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害怕我啊……
一年前那副模样,不管是谁看了都觉得是小混混在惹事,他原本想大声喊出:「不要怕我啊!」可是肯定没有甚么说服力。
韦远纪握起拳头,尽全力的放松表情,不能把想法都表达出来,要装作不认识。对!我没看过看这个女孩子,只是被她误认而已!
就在她要发动摩托车离开时,韦远纪朝她喊:「喂!小姐,妳不是来送便当的吗?」
她吓得身体都跳了起来,有些犹豫地回头:「是……」
韦远纪浅浅的吸口气,然后朝她迈步,慢一点、慢一点,不要吓到她啊。
他朝她表现出友好的灿烂笑容:「我是这里新的管理员,叫我小纪就好了,上面有交代我给钱。」
「你……」她迟疑了一下,看着对方出现狐疑跟不信任的情感时,韦远纪的心脏几乎停了好几秒。
「妳算一下。」韦远纪又走近了几步,他把手伸在她面前,过了一段时间,她才拿走那几张钞票。
她边清点金额,边飘移着目光看着韦远纪,等算完钱后,那些困惑感才从脸上顿时褪去。
「数目没错,谢谢。」她微微点头,正要转身抱起纸箱。
「等、等一下!」韦远纪跑了过去,抢先扶住纸箱。「我来就好,你们女生比较没力气。」
她迟疑着,最后颔首表达谢意。
为了不让她起过多疑心,韦远纪抱起装有便当的纸箱便往工厂走,他转过头说:「谢谢!」
快餐店的少女已经坐上摩托车,她给予客气的笑容,骑着车扬长而去。
等到听不见引擎声后,韦远纪将憋在心里的欢呼转换成声音:「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叫又跳的,连警卫室的张伯都忍不住探出头,张伯摇摇头:「年轻啊……」
十九岁才正式情窦初开,韦远纪在爱情方面似乎比他人都还要慢,晚上他边在纸上涂涂画画,脑海中想起那名身材纤细的救命恩人,仍会有股甜蜜从心窝蔓延开来。
她叫甚么名字?
她还记得我啊!
永香快餐店,是在哪里打工吗?
除了各种问号,他还模拟了各种交谈,从再次会面到初次约会,还有烛光的浪漫晚餐,两人牵着手漫步在街道上……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脸红心跳了。
不知不觉到了早上,又到了中午,韦远纪好不容易说服了工厂里的人订永香快餐店的便当,他在警卫室内用墙上的镜子观察头发跟脸部的整洁度。
「小子,你恋爱啰。」坐在一旁翘二郎腿的张伯以看好戏的心态望着韦远纪。
「不是恋爱,是真爱。」他又拉了一次衣领。
五分钟、十分钟,等待的时间特别难捱。
摩托车的引擎声从远至近,韦远纪的脑袋一片混乱,只要像想象中那样跟她打招呼,然后问:「嗨,要一起看电影吗?」就没问题了!
引擎的声响在工厂外嗡嗡响。
「送便当!」清脆响亮的嗓音有如鸣笛声,韦远纪像从起跑点出发的田径选手,拿了钱便跑出去。
扎在脑后的乌黑马尾随着她的脚步摇曳,她对韦远纪展放出可爱的笑容,他的目光离不开。
「……麻烦……钱?」
少年睁着眼愣住:「这……」
「数目对了,稍等一下。」她转过身,伸出细长白细的双手正要搬起纸箱,韦远纪跑过去。
「纸箱,我来就好了!这种工作就是男生做的啊,以后我搬就可以了!」他伸出手,指尖碰触到她的手背,一股电流感从神经传达到脑部,韦远纪迅速收回手。
快餐店的少女毫不在意,她虽然脸上带着微笑,却还是有着难以亲近的隔横:「那麻烦你了。」
韦远纪抱起纸箱,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大声喊谢谢,他的救命恩人就已经骑上机车扬长而去。
这一整天韦远纪的心情都很烦闷,晚上他去夜巡工厂的时候,还无缘无故的跌倒好几次,在跪倒在地面上第三次时,有只手从前方伸来。
韦远纪抬起头,是一名与他差不多岁的男生,对方一头不染不烫的黑发还有高挺的鼻子,以及一双看起来特别浅色的瞳孔。
「你没事吧?」这样的脸蛋似乎很受女生欢迎,韦远纪感觉出对方没有恶意,于是伸出手迭在对方的掌心上。
他一把将韦远纪拉了起来,跟纤细的外表成反比,他似乎很有力气。
「谢谢……」韦远纪拍掉膝盖上的尘土。「你是上夜班的人吗?」
被这么问,他突然挑起眉,随即回:「对啊,里面太闷了,我出来走走。」年纪相仿的少年从口袋内拿出烟盒,他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要抽吗?」以浅色为底的金边烟盒在韦远纪眼前晃啊晃。
韦远纪能闻到香烟的气味,光是味道和盒子,都跟之前在小混混时碰过的烟完全不同,等级根本不一样。
「我现在戒烟。」他晃了晃手电筒。「我得去巡逻。」
韦远纪想假装没看见这个男人,对方边吐烟边露出清爽的笑容,再度把烟递到他面前。
「不用这么认真啦,我刚刚才从那边来,喏。」烟盒内的香烟因为他的提手而跳起。
尽管他还保有一点戒心,但是那盒外表精致的香烟,远远的就能闻到独特的香气,从小过着贫困生活的韦远纪,即使偶尔能买奢侈品也只敢买最便宜的等级。
他咽下口水,从烟盒内抽出一根香烟,高档的香味冲击着嗅觉。
男人拿出打火机,在黑夜下点起小小的火光,两道烟交缠而上,散落在空气之中。
令人着迷的烟味从口腔一路到肺部,韦远纪感觉以前抽的那些东西全是些杂草,真正的香烟应该是这种有如月光柔和的博雅。
「韦远纪……先生?」对方看着他胸前的名牌。「不介意我叫你远纪吧?」
「嗯。」韦远纪冷淡的回答,心中打量着旁边的男人,虽说自己是夜班人员,但无论是服装还是外表,都让人难以相信他说的话。
男人的气质彷佛可以改变空气,如果有味道来比喻,周遭恐怕有种薄荷的淡淡清香吧。
「你是甚么时候来当管理员的?」
「这五天左右。」
「噢,那很辛苦吧?二十四小时都要待在那。」
「也还好啦。」
他们俩个依靠着工厂的墙壁,一面吐烟一面望着难得的满月,韦远纪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提问跟回答,刚开始韦远纪还认为他是个怪人想抱持距离,等到抽第二根烟的时候,他们俩个开始畅谈,僵硬的对话才得以瓦解。
几分钟前的陌生人,只不过是两根烟,就让彼此成为多年的好友般亲昵。
男人说他叫做阿保,与他高雅的外貌毫不相衬。
「你是混血儿啊?」被月光一照,阿保的眼睛就像弹珠一样反射着漂亮的光辉。
「对啊,法国。」阿保优雅的嘴唇变成了苦笑。
「法国!那是怎样的地方?」韦远纪对外国有着像是天堂一样的憧憬。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出生跟长大,法国甚么的根本没回去过。」阿保落寞的说。「况且,也没办法吧……」
韦远纪立刻就理解到了,家家有难念的经,这不分外国人跟混血儿,他决定立刻转变话题。
「阿保,你有这个吧?」韦远纪翘起小拇指。
「甚么?」
「女朋友啦女朋友。」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阿保恍然大悟。「没有。」
韦远纪决定思考下一个话题,只是这样的思虑表情,却被阿保误以为是别的意思。
「你在烦恼交不到女友啊?没关系啊,我可以教你几招。」
「谁在烦恼那个啊!」韦远纪反驳,马上又想到了中午的事情,他立刻回转:「啊!说要教几招,是哪几招啊!」
阿保很享受的吐出烟雾,他把燃烧殆尽的香烟丢到地面上用鞋子踩熄。
「你得要先说前因后果啊。」
韦远纪愣了一下,他吸口烟,温热的波浪从口腔流至肺部,一定是这烟太令人陶醉了,韦远纪想都没想,便将一年前与奶奶的日子,遇见恩人的事情,还有这一年来的变化全告诉了他。
阿保听完了韦远纪的故事,他没有给予任何的评价或是疑问,只是一脸明白了的表情。
那么我来帮你吧。阿保露出了值得信任的微笑,是基于初萌生的友情还是那些过去而有的同情,韦远纪猜不透。
两人又在月夜下继续畅谈,地面上燃烧的烟蒂,成为星光。
深夜聊天
「既然你也察觉到了她很怕你,你还只能装作不认识她,那么最首先的,就是要用外在来弥补这个过错。」
外在?
「对,你得要放些女孩子会喜欢,能引起兴趣,还能让她赏心悦目的东西。」
那是甚么?
「喂喂,妞是你要泡的,你得去思考!」
隔天,韦远纪趁着交班给张伯后,立刻上街去购买阿保所说的东西。
能让女生喜欢,又有兴趣还看了很开心的东西……韦远纪拿着手头上仅剩的财产,不知所云地在店家附近闲晃。
娃娃?光是预算就超出了自己的所有……
饰品?说起来自己根本不晓得她喜欢甚么样的东西。
他来回的走动,终于找到了自己买得起,又符合阿保所说的条件,他立刻跑进店面,请求店家以打折的折扣卖给自己,又要了一些看了还可以的不要商品。
抱着那些东西回到英达工厂的警卫室时,张伯正泡起茶,他打趣的说:「小纪,今天这么娘们啊?」
「才不是娘!」
他试着把东西能放在显眼的地方,原本是打算让全身都有的,可是照过镜子后他觉得那样真的蠢过头,于是只放了几样在身上,又挑出最好的包装一番。
中午,快餐店的少女骑着银灰色的125来到英达工厂。
「张伯!便当钱,快快快。」
「唉唷,现在明明不是你值班,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张伯拿出了便当钱给了小纪。
看着从警卫室走出来,少女不禁呆愣在原地,韦远纪胸前口袋插着三朵星辰花,头上还别了大大的泛黄百合。
注意到对方难以言喻的视线后,韦远纪慌张地解释:「这、这是──工厂的活动!对,今天是我们跟花店的同盟日,晚一点花店的人会来监视,对!」
「我们工厂才没这么活动!」张伯从警卫室的窗户探出头。
「嘘!嘘!」韦远纪连忙比出禁声手势。
少女游移着目光,只是默默地伸出净白的掌心,韦远纪马上理解了意思将钱奉上,对于她这样不忍看的表情,少年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我、我我我来拿便当吧……」他强忍着耻辱,转过头时他才想起,自己准备好了礼貌还要送出去,猛一回头,少女已经踏上摩托车骑走了。
韦远纪忍不住朝快速离开的快餐店少女说:「工、工厂活动有送花啊!」对方越骑越快。「真的不要吗!喂!」
「你想追她吼!」张伯用整个工厂都听得到的分贝大喊。「想追对吧?想追快餐店的小忆对不对!」
「张伯!」韦远纪胀红了整张脸,事后张伯为了表达对纯情男孩的歉意,他告诉了他少女的名字──姚成忆。
深夜聊天
「你、你说你去花店买了几多花插在头上跟胸前,哈哈哈阿哈哈哈……」
笑屁啊!我没那么多钱啊!
「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好想笑啊哈阿哈哈哈!」
……
「……咳,那么,写信如何呢?」
写信?
「俗称情书、情书啦!用写得比当面说还有送花来得好吧?」
……说、说的也是!这种东西我很擅长,以前我死党在追女人的时候,我也有帮忙参一脚!
「喔?」
妳是沙漠里的玫瑰,再美的花看到妳都会惭愧……
「……我们还是重头开始吧。」
在巡完工厂后,韦远纪一直到张伯来交班前都在写信。
既然对方是第一眼看到你都会害怕的人,那么信里头的用词应该要文雅,彬彬有礼的告诉对方自己的善意,把自己的想法跟自己谁用温柔的方式传达出去。阿保是这么告诉韦远纪的。
为此,他看了看,修饰了好几次句子,他读的书不多,韦远纪心想着,或许写成像国文课本内的『背影』一样就行了。
「小纪,这么认真在写甚么啊?」张伯鬼头鬼脑的在他附近晃着,当初明明说自己是个连做管理员都累的孱弱老伯,至今看来根本不是这样。
「没甚么!」韦远纪死命的遮着信纸。
「年轻真好、真好!」张伯走到后头开始拿出茶具,打算享受今日的第一杯。「真好啊!」
韦远纪没有将张伯的话放在心里,全心全意的继续完成这封信,这时也差不多接近中午了,最近工厂内的人都知道警卫室的上进小弟想追快餐店的女儿,大人们以暗中保护的心态,每日中午都选定永香的便当。
「小纪,抽屉内有几张收据是送货要的,签一签晚点要给人啊。」
他打开抽屉:「好。」
里头才不是张伯所说的几张,而是将近一迭的收据,他忍不住问:「太多了吧!」
「因为之前都说要来拿,又突然说不来拿了,就只好搁在那。」
韦远纪一面翻着收据,一面牵起名来,上头写头金额一张比一张还要大,这些恐怕是自己这辈子都赚不出来的钱吧。
他边感叹边签上名字,重复太过多次,他的脑袋也放弃思考就只是翻又签。
「咳咳。」张伯从喉咙发出声音,见韦远纪没有反应又再一次:「咳咳!」
「抽屉第二层有喉糖。」
「便当来了啦!」
韦远纪跳了起来,桌上的收据因为这股震力而飞散,他神情惊慌的张望,看见姚成忆已经从工厂门口卸下安全帽走过来。
信……信?韦远纪开始低头寻找装入信封的情书,各种颜色的收据有如烟火的散开,他两手胡乱的想从纸中找出来。
外头的姚成忆没有发现里头的惨状,她正要走到窗前,发现柏油路上掉了一张粉色收据,捡起来后她看着上头的签名许久。
韦远纪想不起来信放在哪里,人明明就在眼前了!
「这个……」姚成忆转过身来,她的声音像是银铃回响在韦远纪耳边。
韦远纪红着耳根停下动作:「是!」
「工厂里有小孩子吗?」
「咦?」这个提问搞的韦远纪摸度着头绪。
「因为好像被涂鸦了。」姚成忆指了指收据上签名的地方。
涂鸦?韦远纪在心中重复这个词,他看着姚成忆指的地方,那里确实是自己签名的位子,因为想着是工厂要给人家的,于是很认真下去写的名字。
涂鸦的意思是连小孩子的字都不如吗?那个地方是韦远纪的远啊!他在脑中爆走着各种想法,余光明明看见了自己写了一晚的情书,最后却是将便当的正确金额奉上。
一直到离开,韦远纪都没有将情书送出去。
深夜聊天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没送出去。」
……这烟真好。
「抽吧,虽然对身体不好,不过抽到全忘记吧。」
女人啊,一点都让人摸不明白。
「如果能明白的话就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了吧。」
……如果是她,就是男人我也爱。
「是吊桥效应吧。」
吊桥效应?
「错把紧张跟刺激的情感当作爱情了,当初如果报警的是个男的,我看你也会喜欢。」
原来如此……
经过多次的失败后,他打算直接到永香快餐店,即使只是买个便当,也能有机会对话。
中午他留张伯一人在警卫室,自己来到快餐店旁边,先是拉拉衣领,靠手梳顺头发。
过于青涩的少年,原本打算大方的走进去,却在仅差临门一脚的地方犹豫不决。韦远纪开始感到害羞,他站在店的旁边探头探脑,想着「也是该进去了!」却又突然龟缩。
他一下垂头丧气,一下又精神抖擞的模样令我难以忘还。那天十岁的我也正在永香便当店的旁边,我看了那个奇怪的大哥哥将近五分钟,他还是在杵在那边。
于是我跑进去快餐店,大声的告诉姐姐:「旁边有奇怪的哥哥!」
韦远纪当下僵硬的不敢动作,柜台内的姚成忆放下工作,她走出店内一探究竟,然后看见了大哥哥。
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说:「你是英达工厂的……」
「是!」韦远纪挺直了背部。「我是来、来买便当的。」
「买便当的话,请进来里头。」大姐姐尽管感到困惑,她还是平等的对待大哥哥,因为他是客人。
「那……那我进去了……」他的手一摆一摆的动,看起来相当呆板,我因为好奇而站在那边看着大哥哥,当他买好便当后,又停在原地不动了。
「请问怎么了吗?」姐姐以为是缺了甚么东西,所以好声的问。
与姐姐面对面的哥哥,横着眉毛,他的脸看起来很紧绷,而且红的就像是成熟的柿子。
「我、我以后每天都会来!」他用认真无比的眼神看着姐姐。
店里的客人全看的出来,这个小伙子对快餐店的女儿有意思,每个人都露出暧昧的笑容,姐姐也明白了。
原本还挂着微笑的姚成忆,立刻换上了冷漠的神情,这样的转变让韦远纪摸不着头绪,才忽然想起自己的失言。
「我是说──便当很好吃!所以我每天都会来!」怎样的话都弥补不了刚才的一片真心。
「谢谢。」姚成忆冷冷的回。
如此显眼的态度,并没有让韦远纪放弃,他就跟自己所说的一样,礼拜一道礼拜天,一个月四个礼拜,每天都到永香快餐店买便当,有时候他会试着跟姚成忆说话,但都没有好结果。
韦远纪的毅力惊人,大街小巷都开始在说「英达工厂的小伙子喜欢永香快餐店的女儿。」八卦传的到处都是。
那时候韦远纪心想,只要不放弃,不断表达真心的话,她有天会接受自己,韦远纪的计划在后来的几个礼拜后,发生了变量,突如其来的噩运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
父亲与女儿
永香快餐店前聚集了人潮。
人群总是在糟糕的事情发生时聚集的最快。
姚成忆在快餐店三间房的白线内停好摩托车,安全帽才在后照镜上头,人群内跑出一名妇人,她往姚成忆这边跑,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便将她拉走。
「大婶,怎么了?」被拖着跑的姚成忆说出疑问。
「小忆,妳爸爸、妳爸爸……」大婶推开人群,「借过!借过!快让开!」
拨开碍事的人们,姚成忆硬是被带到最前头来,她感到一阵晕眩,世界被分裂成好几块零零散散的。
她睁大双眼,柏油路上漫延艳红色的河流,其中混杂着像是豆腐渣的东西,不真实的景象,无论眨几次眼都没有消失。
染上红色的白布下有人形的轮廓,姚成忆的身心全都在晃动。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她低下脸庞,脚边全是飞溅的血渍。
她听见人们的声音,全都在七嘴八舌,头又开始剧烈疼痛,她的世界像是被熄灭了灯火,顿时暗了,又亮了。
明、暗,规律的交错着,不曾听过的声音全在说自己跟爸爸的事。
老姚也真是可怜啊……
熬了很久嘛,他老婆跑了,又还有个女儿。
患了精神病,又烟又酒的,还欠了一屁股债。
如果不是为了女儿肯定撑不到今天。
姚成忆又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
露在白布外头手指,几小时前还在做菜;白布下的那个人,几小时前还以充满爱情的话语叫着自己。
──小忆,妳要乖喔。
母亲离别的温柔,却在这时回想起来。
她扭曲着脸孔,绝望与沉痛,染在她的身上。
双脚一软,姚成忆跪在地面,膝盖沾染父亲的鲜血,从头脑至颈部的疼痛没有停过。
世界末日来临。
父亲的遗照摆放在全家福旁边。
门外透射进来的阳光,因为椅子金属背反射的相当耀眼,店内沉默的只剩墙上指针走动的声音,一股寂寥冻结了空气。
姚成忆垂着眼眸,父亲去死后,她一滴眼泪都没流,附近的人都说她可怜,因为太过悲伤和突然,连泪都哭不出来。
她茫然的目光注视着桌面上的杰克与魔豆,绘本代表了她母亲的离去,同时也是幼年的一丝希望。
最后的依靠。
那年六岁的姚成忆,被最爱的母亲带到了她没见过的街道跟城镇,走到一半,妈妈突然停了下来,从包包内拿出她在生日时一直很想要的绘本。
妈妈告诉她,要乖,只要读懂了里头的字,就会回来。
──听好啰,妳要乖乖在这里,不可以乱跑,否则妈妈会找不到妳。
小女孩害怕的点头,她没有哭。
──小忆,妈妈会回来接妳的。
母亲用悲伤的眼神所说的诺言,回想起来就像针,一根根的插在身上。
被称作妈妈的女人,没有回来过。
在接近黄昏时,经过的警察才发现了被夕阳染红的孩子,她一动也不动又不哭闹的模样,相当引人注目。
之后她被带去警局,警察发现了绘本内的纸条上写有地址与姓名,联系到了比母亲还大二十岁的父亲。
没有照顾过女儿的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女儿,两人四目交接,甚么话都没说,姚成忆还记得,父亲伸出庞大的手掌,牵起稚嫩的自己。
她并不知道父母离婚跟分开的理由,也不知道妈妈丢下自己去哪了,右手仅仅怀抱着杰克与魔豆,她咬着嘴唇,倔强的不让悲伤从嘴中流出。
遗弃的故事深深地烙印中脑中,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是妈妈的那句──妳要乖喔。
她既不哭,也不闹,至今过了数十年,她还在坚守那个约定……
妈妈。
姚成忆闭起双眼,头又痛了起来,她忽略从脖子攀爬而来的刺痛。
妈妈,妳快来啊。
她握紧双拳,在静谧的黑暗中,用力的祈祷。
我一直都在实现约定,这一次也该轮到妳来守约了,妈妈,不要丢下我,我真的只剩一个人了妈妈……
她用力深呼吸好几次,数到三之后,妈妈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
「一.」如果真的有神明,拜托您请您实现我的愿望,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二.」让妈妈出现吧,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噢拜托让妈妈回来。
没有声音,姚成忆好害怕,她的身上渗出冷汗,她害怕失望跟绝望,已经不想再体验到了。
妈妈拜托妳,我一直都很乖我有遵守我们的约定,求求妳来接我,不要让我一个人我真的不想要一个人。
她张开唇:「三……」
──唰。
奇迹出现了。
那是姚成忆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她用力张开双眼,抬起脸庞望着把打开的店门,站在那的人,并没有女性该有的纤细身材。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那是个男人,而且姚成忆知道他是谁。
韦远纪呆若木鸡的站在门口,手上还拎着西瓜皮的安全帽,他先是困惑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吧台,才看向姚成忆,纯情的红晕渲染上脸颊与耳朵。
从他的表情与举动看来,他显然并不明白快餐店发生了甚么事情。
「小姐……呃,妳们的电话打不通。」
「我们不营业了,请回。」
「呃?甚么?」韦远纪错愕地响应,他的眼神与柜台上姚先生的遗照对上。「妳、妳还好吗?有没有甚么需要我帮忙的?」
姚成忆一脸倦怠的低下头,她不发一语,像是断了线的人偶,垂坐在椅子上头。
韦远纪蹙紧眉头,同样经历过丧失亲人的经历,他明白现在说甚么都没有用。
「我……」只是如果甚么都不说的话,一定会后悔,韦远纪想成为她的助力,他发出声音:「我还会再来!」
得要让她知道,还有人愿意陪伴她,韦远纪率直的表达出:「我会陪妳,所以我还会再来!」
姚成忆悲伤的侧面深深打动韦远纪的内心,同时间又是不舍与惆怅,他又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先走了,我明天还会再来。」
他才转身,几个身影突如地朝他冲撞,韦远纪被推回店面,力量之大将他撞上后方的物体,人与桌就这么翻个四脚朝天。
眼前闪过几个黑影,后方传来各种物品掉落的巨响后,他才反应过来。
好几名十八岁上下的少年不由分说地将店里头的任何东西往地上砸,姚成忆被其中一名拎了起来,瘦弱的少女被几个男人压在桌子前,他们抓起她的手,白皙的双臂被扣在桌面上动弹不得。
习惯忍耐的她,连声都没吭过。
少年们围绕着姚成忆,染着耀眼金发的男人从口袋内拿出小刀。
「父债子还,妳老爸欠了三百万,妳再不还钱我们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韦远纪按着被撞到的后脑勺,他才一转头,便认出眼神凶恶的流氓是谁。
发着寒光的刀身令韦远纪不寒而栗,他边爬边屈膝起身:「等──」
单调的内建手机铃声从流氓的口袋传出,一旁的小弟很识相的替他接手小刀,金发流氓一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那份凶暴的面容立刻转为敬重的神情。
「喂,成哥,是,我正在处理,我会搞定的。」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与方才相差甚远。
韦远纪站了起来,他大步走向那些游走灰色与黑色地带的混混流氓,一般人光是看到这样的场景早就逃之夭夭。
但是他并不害怕,没有逃跑的理由。
韦远纪抢走了流氓得手机,对方瞠大双目,正要一拳下去时,他注意到这名不速之客的模样,便转而去制止旁边要冲过来的小弟。
「喂,小成,是我。」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几秒:『……小纪?』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韦远纪不免感到一阵欣喜。
「好久不见了。」明知道这样的场合不应该笑,但听见挚友的问话,韦远纪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随即又马上收起。
『你怎么会在那里?对了,你出来了,一年还真是久啊……』
「其实一年也没有很久。」韦远纪感叹,毕竟在少年感化院中,他每天都在思考自己该做甚么、可以做甚么,怎么样才是对的,又忙着学习,时间一下就溜了过去。
『小纪,让你看到阿鬼他们办事真是抱歉啦,我让其中一个小弟带你过来找我吧?我们喝个几杯,好好的叙叙旧!』从语气中,他能感受到死党的喜悦。
「叙旧是当然的,但是可能要延个一下。」韦远纪拉回主题。「事情是这样,欠钱的是我马子,给个面子行吗?」
『你马子?』阿成的声音充满狐疑。『好,那下次你请客啊!』
「好好好,一定请你喝酒。」
『拿给阿鬼吧,让我跟他说。』
韦远纪将手机拿给站在一旁的金发流氓,阿鬼接起通话,一面点头回应:「是,我知道了,完全没问题成哥。」
阿鬼一声下令:「你们走!」
四五个小弟愕然的愣在原地,他们慢慢放开手,如鱼贯水的走出店门口。
阿鬼收起了对小弟们时特有的威严,他挺直背部,双手贴在大腿外侧,朝韦远纪鞠躬。
「纪哥!」
韦远纪从几年前就知道阿鬼会跟在阿成后头一辈子,只是这次他真的吓到了,原以为阿鬼是个雏鸡般软弱的少年,现在却是如假包换的流氓。
已经不知道该感叹还是无奈。
「阿鬼,没事啦。」他拍拍对方瘦弱的肩膀。「你们公事公办我知道,你回去找阿成,这边的事情我处理。」
阿鬼抬起头,又是个小鞠躬他才离开。
所有人全撤离了店面,只剩下凌乱的家具与摆设,透过敞开的大门照进来的阳光,不知不觉染上了深深的朱红,夕阳光辉笼罩在他俩身边,掀起的尘埃漂浮在空中扩散。
韦远纪甚么都没说,他想要去搀扶姚成忆,但是他知道她一定不允许任何人去触碰。
自从一年前开始,韦远纪就想待在她身边,想陪伴、想看她、想要跟她说些甚么,这种暧昧的情感,令他选择站在原地。
背对着韦远纪的姚成忆,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背后如同瀑布,秀发的光泽顺着她的低头而摇曳。
「一年前,是我报的警。」
韦远纪知道,她一直都记得自己就是一年前的小混混,但是姚成忆从未正式过他。
至今,她却向自己坦承了。
这一次,她确确实实的看见了韦远纪。光是这点,就足以令他喜极而泣。
他想告诉她,我不在乎因为妳报警而我被抓,因为是妳,我甘愿受这一切苦难。
因为是妳、因为是妳、因为是妳。
他的双手双脚与身躯,全为她的记忆而激动,现在每一次的呼吸,都是上天的眷顾。
韦远纪将堆积在胸前的情感化作一句话:「我知道。」
医院的角落
「姚小姐,妳的精神状况很正常,别想太多,即使父亲有精神分裂,也不一定会遗传给子女。」
「可是,我一直都会头痛,尤其是遇到有压力的事情,眼前还会突然变黑……」
「我明白最近妳……关于家里的事情,那也会造成影像,」
「是这样吗……」
「我开些安定神经的药给妳,吃一吃就会没事的。」
「噢……」
金碧辉煌的酒店里,位于最隐密的大包厢外头站着好几名黑衣男,他们坚守在门口,而门后的则是挚友的相聚。
阿成特地将小弟全赶了出去,留下阿鬼跟三名值得信任的属下在里头,韦远纪一眼就看出他们是负责去快餐店砸场的黑衣人。
其中一名打算为阿成倒酒,老大阻止了小弟:「好了好了,喝酒就是要自己来才有乐趣啊!」对方立刻放下了酒瓶,毕恭毕敬的退回应有的位子。
韦远纪的酒杯才到嘴边,又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滞留在死党的身上,看着坐在身旁的这名大人物,韦远纪还是不敢相信,一年前还面带微笑看来傻里傻气的阿成,居然成为了这里的重要人士。
他一口干掉了半杯酒,阿成开心的说:「好!够爽快!纪哥过了一年还是一样豪迈!」
「你也是,瞧瞧你这样子,真的是有个有脸的大人物了啊!」
「都是因为林哥教导有方,他是我最尊敬的大哥。」
「那林哥呢?」
「他去美国处理事情。」阿成为韦远纪倒满酒。
「林哥的事业还是这么忙啊!」
韦远纪低下头,琥珀色的酒面波光粼粼,豪华的酒店包厢、上好的美酒以及随传随到的下属,韦远纪以前一直想拥有这样的生活和精力,如今看来却让人看到晕眩。
第一眼看到阿成的时候,他觉得阿成变了,后来仔细想想,当然他跟阿成不正是一直朝这方面迈步攀爬吗?
阿成登上顶峰,他实现理想。
不是阿成变了,而是韦远纪变了。
看着挚友的沉默,即使穿上昂贵的西装,身边多带几个小弟,阿成依旧还是韦远纪的死党,他明白韦远纪的懊恼。
「小纪,我很开心终于能跟你见面,可是现在好像不得不谈正事了。」
韦远纪的交扣着手指握紧酒杯,他看着阿成,最后又喝下一整杯。
「嫂子那三百万的数,不是小数啊。」阿成喝了半口酒,刺麻的电流感串过舌尖与喉咙。「烂好人也要有个限度啊小纪。」
「为了心爱的女人,这点不算甚么。」
「就算只是单方面?」
两人面面相觑,韦远纪瞠大了眼。
「你调查过?」
「我有小弟负责监看快餐店的动态。」
阿成举起手,弹个响指,阿鬼从旁边恭敬的拿着牛皮纸袋过来,阿成从里头拿出了一个重要人士的身家资料与照片,全数摊在桌面上。
韦远纪不可置信地望着资料上的姓名与照片,他转过头:「这……」
「为那三百万,得去干这个。」阿成轻指照片。「干了这事,连同利息,一笔勾销。」
「三百万,我可以赚钱,我能还得,现在也有着固定工作,我──」
阿成飞快的打断韦远纪说话:「你没办法。」
「为什么没办法?」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气急败坏的说:「不然我的手指,还是手臂,我能代替她被砍下,来啊!来啊!」韦远纪卷起袖子,伸长他的手。
旁边的几名小弟见状就要冲过来,全被阿鬼一手挡下。
两名从小到大,彼此相挺的挚友如今对望,不见从前拔酒畅谈的欢乐,阿成蹙紧眉,拉了拉韦远纪的手臂示意要他坐下。
头昏脑胀的愤怒令他全身颤抖,他深呼吸,身体再度陷入柔软的沙发内。
「嫂子那笔钱,我也想替你延后,但是……」
「我知道。」吸气、吐气,韦远纪他明白:「不是派杂鱼去警告,而是你身旁的小弟,我知道是已经不能延了。」
「那三百万,嫂子这几天凑不出,而这档也没干的话。」阿成用手刀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
韦远纪痛苦的瞇着眼,他咬紧牙关,这莫名悲壮的姿态令阿成哑口无言,无奈的再喝下一杯。
「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韦远纪感到口干舌燥。「林哥想干掉的居然是我老板……」
他将脸庞埋如长茧的掌中,能找到现在这个工作,全都要感谢那天的张伯,还有不嫌弃自己的老板,他的肩膀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无法喘过气。
「让我回去考虑。」他的神情僵硬,脸色苍白。
「也对,值不值得为个女人走险,让一辈子翻不了身,这需要认真的考虑。」阿成勾着嘴角,带着讽刺说出心里话。「我是没得选,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明天给你答案。」韦远纪挤出细弱如蚊的声音,他胡乱地将数据收回牛皮纸袋并夹在腋下,在他起身的同时,阿成也张开了嘴,欲言又止地望着死党的背影,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拿起酒杯打算一干为快。
「小纪!」在韦远纪要离开包厢前,阿成还是忍不住站起身,他凝视着停下来的身影。
他知道双方都有了改变,这些变化,可能让两人产生了巨大的裂缝与距离。
阿成的抿起嘴,眉头全皱再一起,他哭丧着脸:「不值得啊!」
最好的朋友没有说话,没有转身,反而是开启眼前这扇门,外头走廊的光线扩散入昏暗的包厢。
阿成的脸像是快哭了一样的挤在一起,他用拳头拍拍胸膛:「你还有我这个兄弟,我还是你的后盾!」
韦远纪轻轻的点头,随后却踏着静到听不见的步伐离开。
门以关上,阿成用力的将酒杯摔破,懊恼侵蚀他的脑髓,一旁还有小弟们的关切。
这之后,韦远纪融入黑夜之中,他来到永香快餐店前,发现铁门是拉上的,于是他坐在门前,像只害怕遗弃的忠犬留守在地。
海边
她离开医院后搭乘一小时的公交车来到海边,夜幕笼罩在黄昏之上,她脱掉鞋子摇摇晃晃地踏着留有余温的沙滩。
面前一名衣衫不整的老人家,她拖着垃圾袋慢走在沙滩上,一面念念有词,一面捡起被人们丢弃的垃圾。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脚底立刻穿来剧烈的疼痛直冲脑门,姚成忆闷哼了声跌坐在地,脚底板流出鲜艳的红色。
血液如泉水涌出,老人家像是没发现到似的,径自走了过来,用铁夹将玻璃碎片收进垃圾袋内。
「尽管心中失望﹐戴维的反应是可佩的﹐他开始大量的搜集建材﹐预备他儿子建殿之用……」
「阿婆,谢谢妳。」
「神悦纳戴维的心意﹐就与他立约。」
老人家没有响应,拖着走的垃圾袋发出叮当响音,响了几声,老人家转过头:「破伤风,用海水消毒。」
垃圾发出的响音越走越远,在海浪拍打上岸之时,她发出了仰天的尖叫。
在她拖着脚回到快餐店前时,整条街仅剩下路灯照耀着地面,唯一的光线来源照着店前的少年,姚成忆摇醒了他。
她打开了铁门,并没有阻止韦远纪跟着她走入里头。
电灯啪啪啪地开启,韦远纪这才注意到她拖着脚走路的行径,就连鞋子都渗出了血。
「有事吗?」姚成忆冷冷地问。
「妳流血了……」韦远纪白着脸。「妳脚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他想走向前替她脱掉鞋子帮她上好药膏,但是姚成忆那双栖息哀怨的瞳孔不容许他靠过去。
韦远纪直视着姚成忆,告诉他:「我想为妳去杀人。」
姚成忆以锐利的眼神回望他:「……我的死活关你甚么事?」
「我舍不得看妳这样。」他流露出黯淡的神色,韦远纪走了过去,当他的影子打到她身上时,姚成忆立刻伸出双手推开他。
「我不是你女朋友,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我们非亲非故,没有一点关联,你说你想要为我做甚么?根本没必要!」
他们两个距离再度被拉开,韦远纪试图在和她拉近距离,可是没有办法,至少他想吐露出真心。
「因为,妳跟我很像。」
是自作同情,还是同情心泛滥?当他再度看见她时,韦远纪一直觉得姚成忆身上有着过去自己的影子,乖戾又倔强,尽管自己固执的地方没有甚么,却坚守着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处。
在沉默时,韦远纪重复:「我们很像……」
「哪里一样?」她的眼神中燃烧中愤怒与不信任。
「我们都是一个人。」韦远纪说的简单,却又平淡。
面对这样的说词,她嗤之以鼻:「我哪里是一个人?」
这次见面,恐怕是最后了,韦远纪没有打算再继续说下去,只要将来她能好好的过生活就足够了。
「我走了以后,妳要好好保重。」他寂寥的微笑。
「你……」姚成忆软化了生硬的表情,她不懂韦远纪何必表现出这样的神色,当她想问下一句话时,头突然毫无预警的做痛,视线忽明忽灭,犹如断线的人偶摔在地上。
韦远纪冲了过去,接住了姚成忆的身体,轻的令人不敢过度用力。
「妳没事吧!」他焦急的问,小猫蠕动的触感从胸前游移,姚成忆逐渐恢复了意识,肥皂香搔着韦远纪的嗅觉。
白皙的美丽脸蛋泛上桃红,那样脆弱的模样,韦远纪不禁看呆了,他想要再靠近一点,搂腰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姚成忆回过神,双手不知是害怕还是因为愤怒而颤抖,她用手肘撞开了韦远纪的手臂,并顺手拿起桌上的书本摔在他脸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好是一本书掉下的大小,绘本硬生生的摔在地面上,杰克与魔豆的内页有着稚嫩的文字。
五年三班──姚成忆。
「姚成忆……」尽管早从张伯那得知了她的姓名,但第一次知道正确的字是怎么样,多么令人怜爱的名字啊。
他像是得到了礼物的孩子,展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我叫韦远纪。」
他捡起那本童书,拍拍封面,并将拿着绘本的手伸了出去:「你好,我现在知道妳的名字,妳也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不是没关系的人了。」
姚成忆看着他,并由半垂着眼廉,接过那本意义非同的绘本。
「你不是疯子就是个神经病。」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疯的。」
韦远纪绕过姚成忆,从桌上拿了一只原子笔,他翻开了姚成忆手中的绘本,她似乎不再有警戒性,反而等着看他打算做甚么。
韦远纪在写有姚成忆名字的那一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五年三班──韦远纪。
要是我们能更早认识就好了,既然时间没办法倒退,那么就假装我们是小学的同班同学吧。
姚成忆看着那一页上,多写出的名字,她低头的同时,寂寞的声音传入耳畔中。
「我会永远记住妳,希望妳也能记住我。」
抬起头,那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像是要融入夜晚,他的身影昏暗。
「喂!」姚成忆吸了一口气。「你、你写的字很草根本看不出写什么,这样我怎么记住你?」
韦远纪回过头,笑的瞇起双眼,幸福的笑着:「那就当作是小孩的涂鸦吧!」
温柔的人像是疾风离开了这里,她咬着牙,此刻的自己软弱的不像自己,内心里接受到了从他那得来的些许温暖。
姚成忆没有勇气追上去,也没有勇气朝他大喊,仅仅是留在原地。
韦远纪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他一边尖叫,一边发出不明意义的嘶吼。
为了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他抬起头,发现朦胧事线中,高挂的月亮居然是泛着不可思议的蓝光。
景象太过虚幻飘渺,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放任眼眶中的透明液体滑落脸庞。
兄弟
半夜,姚成忆根本无法入睡,她坐在店内望着玻璃门外的街景,一成不变的模样令人怀疑时间是否停止了。
她的头又痛了起来,从头一直到颈部都有种压迫感,断断续续的疼痛不时夺走她的意识。
每每醒过来时,她还是坐在店内,绘本也还是停留在同一页。
姚成忆在家中回想韦远纪的话。
韦远纪……她喃喃着那个人的名字,
──「因为,妳跟我很像。」
那个人这个是这么说的。
──「我们都是一个人。」
我并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妈妈,优雅的纤细手指,滑过页面上韦远纪的名字。
──「我想为妳去杀人。」
那种事情是口头上说说的吗?
她不相信那个小混混说的,甚么杀人,甚么为了我,全都是谎话。姚成忆将脸埋入双手之中,突然间敲击玻璃的声响令她猛然抬头。
「大嫂!大嫂!小纪在哪里?」一个男人敲着门,手上还拿着一个牛皮信封。「这是小纪拿走的,我在店门口捡到这个,小纪呢?」
小纪?姚成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韦远纪,这个男人铁青着脸,看来一脸惊慌,姚成忆过去开了门。
对方连珠似地慌忙说:「我用手机打给他,他都关机!大嫂妳能不能联络到小纪,快告诉他,我凑了三百万,告诉他没事了啊!」
「三百万……他要三百万做甚么?」
「大嫂妳在说甚么啊!还不是为了你那三百万!为了那三百万,小纪可是想尽办法想帮妳啊!」
我想为了妳去杀人。
她的双手、双脚、全身都开始发抖,头又痛的将她压的喘不过气,姚成忆大口大口呼吸,却徒劳无功,只是让神经全数紧绷。
「大嫂?妳没事吧?大嫂!」男人摇着她,他手中的牛皮信封掉了下去,里头的数据散落一地。
她知道照片上被画上叉叉的人是谁,然后,她的意识就此断掉。
杀人的工具轻而一举的得手,加上他又是夜班的守卫,根本不用担心如何进出英达工厂,韦远纪将买来的柴刀包着卫生纸,又用大塑料袋提着,希望在路上可以比较不那么显眼。
过去他听过死亡,见过一次死亡,他只有动手打过人,从来没用过手以外的家伙和别人杠上。
这次不单单是打人而已,而是要杀人……
韦远纪抱着头,他已经坐在走廊上两个小时,一路上没遇见警卫也没看见阿保,说不定内心有个希望,谁都好,来发现自己快要犯下的滔天大错,然后把我带走吧!
但是……她该怎么办?那些钱,她能在这几天内凑出来吗?
姚成忆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很像过去失去了家人,也没有重心的自己,不知道为了甚么而活,不知道该为了甚么而做事情。
每个人都应该要有个机会,去发现自己生命中还有其他机会的……他下定决心,握住了柴刀的刀柄。
那么,老板的机会又该是谁给他?想到这,他又怯弱的放手,一但死了,那个和蔼的老板,将不会有第二次的人生。
他叹着气,忽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韦远纪背部发凉,他紧绷的回头,脚步声喀喀响。
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少女浑身带着阴沉的气息,彷佛走投无路似地走了过来。
「姚成忆?」
为什么妳会在这里?
为什么妳看起来跟平常不一样?
问题全卡在喉咙,姚成忆握住了柴刀的刀柄,他反射性地想捉住她的手,没想到却向前扑了空,韦远纪狼狈地趴在地上,她已经打开门了。
「等、等一下!」即使爬了起来,他们的差距还是无法拉近,韦远纪伸出了手,那人的衣角却从自己面前越离越远。
七十多岁的老板坐在椅子上,他平静的望着姚成忆,即使那把刀下一秒会夺走他的命,他也毫不畏惧。
纤细的少女举起了手,柴刀在她的手上看来是如此的不真实,像是一把玩具。
「求求妳,快住手──不要啊!」
人的身体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一种黏腻却又被轻而以举遭分割的闷响,红色的液态物体喷在姚成忆身上,空洞的双眼连眨都不眨,她又举起手,将沾染上奇异色彩的刀子划下去。
即使闭上眼睛,摀起耳朵,韦远纪还是听见比泡泡破掉的还沉重的声音,碎掉的声音,不停的摧残他的内心。
他大吼大叫,他恳求她住手,韦远纪跪在地面上,窗外射入的月光蓝的诡谲,人的血液如泉水在地面流动。
应该是由自己弄脏双手才对,为什么妳要来这里?他模糊的视线中,仅仅是看见少女曼妙的身姿,他看见她的嘴角扬起陶醉的微笑。
韦远纪打了个冷颤,冷汗直流,却又不能转移目光,那样美丽残酷的让人无法接受。
他将额头用力抵在天鹅绒的地摊上,哭泣声从喉咙流溢出。
头脑发热昏胀,完全无法思考,直到有人将自己拉了起来,那人将韦远纪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没事了。」那个人告诉他。「已经没事了。」
阿保支撑着韦远纪的重量,数名保镳从走廊进来,姚成忆被扣住了双手,在经过韦远纪身边时,他闻到浓厚的血味,晕厥了过去。
最后的深夜聊天
韦远纪在警车来的时候醒过来一次,阿保跟他都在英达工厂的警卫室内,外头亮着鲜艳的警笛,因为警车的到来整座工业区都停下了动作,人们全从窗户或是门口,甚至走过来观望。
附近的人大声嚷嚷着:「英达工厂那老板不是快病死了吗?这样一被人杀死不就有巨额的保险金?」
「警车上那不是快餐店的女儿吗?老姚死了,连女儿也疯了!」
韦远纪站了起来,正好望见警车内的姚成忆怀抱着头,浑身发抖的模样,她抽蓄着双手,脸部也扭曲着奇异的表情,他俩正好四目交接。
警笛声又响了起来,一年前是她看着他遭警方带走,怎么会想到,一年后居然颠倒了立场。
警车走后,又有辆救护车,韦远纪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
「阿保,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是老板的保镳之一。」
「那么你……你们为什么最后才出现?」
皮肤白的阿保,此时更是惨白:「我是听到你的声音……这几个礼拜,老板不准我们接近他四周,你遇到我的那个地方,就是老板办公室的窗户下方,我只能在那里等候老板的下个指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韦远纪想起老板最后的表情,彷佛一切都是决定好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企图令双方都冷静,这时候一个人影姗姗来迟的敲着窗户。
阿成满头大汗,他身上没有被小弟们包围时该有的老大姿态,眼前的阿成,是韦远纪熟识的挚友。
「小纪!你没事吧!我刚刚听、听到了……」阿成说的话断断续续,他把他沿路听到的事情都说出来,还有在快餐店遇见姚成忆,还有那三百万的事情。
姚成忆告诉阿成,韦远纪去了与英达工厂的相反方向,导致他怎样都找不到小纪,等到听到附近的邻居议论纷纷时,已经来不及了。
三个大男人在警卫室内,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韦远纪沉着脸,感受到身体内全身的血液逐渐变冷。
这件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有人说是私下寻仇,也有说是英达工厂负债,所以老板选择用自己的性命去还。
真相石沉大海,凶手抓到了,自然也没有后续。
一个星期过去,英达工厂再度重新营运。
故事说到这
我们两个沉默了。
特地切给我吃的蛋糕,我只吃了一小块,散发出蜂蜜香的红茶,还有三分之二没喝完。茶壶里的茶一定都冷掉了,我摸着杯子边缘,思考着应该响应甚么,却又没有任何头绪。
他所说的故事实在太详细了,患有阿兹海默症的人能有这么强的记忆力吗?
是幻想?还是真实?假如全是真的,那么,当年温柔的姊姊她所做的──
韦远纪突然站起来,他走入自己的卧室,打开抽屉的声音传出来,接着又是纸张的摩擦。他拿出一迭捆在一起的泛黄信封,递给我后,我拆开了橡皮圈,发现每张信封上全写着同个名字。
「这些是……」
「没寄出去的信。」韦远纪垂着眼帘。「她入狱之后,我写了好多信,我想寄给她,我很担心她在监狱内会遇到甚么事情,可是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交扣的十指轻微颤抖:「那时候,我没有勇气。」
滴答……滴答……墙上的时钟还是在走动,世间并没有因为他的痛苦而停下,我不知所措的望着他,又望着蛋糕和红茶。
窗外天色已黑,我把三角形的蛋糕切成两半,两大口的吃完它,又不顾形象的仰头喝完红茶。
「已经很晚了。」
他抬起头回我:「对,已经晚了。」
「你还好吗?」
「我很好,非常好。」韦远纪的眼神中流露出类似老人的怠倦。
「你好像累了,你应该要休息。」
韦远纪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涣散,却又挣扎的想要保持清醒,昏昏沉沉的应了声。
「这些我收吧,你就去睡觉。」我起身收拾茶杯茶壶,将韦远纪没动过一口的蛋糕放进冰箱,我把东西都妥当整理好后,韦远纪还是坐在椅子上。
「后面还有故事。」
我点点头,后面一定还有更长的故事再等着我,但是从开头听到后来,我不能理解姊姊的思维。
那让我感到晕眩恶心,遥远过去的姊姊,明明该是楚楚可怜的美丽女性,现在却蒙上了一层黑色面纱,我看不透也感到害怕。
「妳还会来吧?」韦远纪问,听起来就像是祈求。
我把塞满绘画工具的箱子提起,站在连接外头世界的门边,我回过头对他轻轻一点。
我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露出微笑。
之后我窝在家里,一面提起笔在纸上乱画,一面整理思绪,好几天我都在想自己究竟是遇到了神经病还是甚么。当画纸上呈现出朵朵鲜艳红花时,才惊觉自己走不出那个故事。
杀人的姐姐,以及深爱着杀人犯的他。
我觉得上帝挺有幽默感的,有的时候这么荒缪的事情就是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我讨厌这个故事,也不想知道后续,可是他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的狼狈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手中的笔尖沾染上水彩颜料,是玫瑰花的颜色。
外头的青空和热情的红色有着绝妙的搭配,我拎起包包,头也不回的离开家中。
驱使我走到那里的理由,真要说的话或许有一个。
我不在乎那个故事有多么夸张令我心烦,我啊,只是觉得你一个人留在那边房子内实在太可怜了。
距离上次离开韦远纪身边,已经过了两个礼拜,我按下门铃,等候里头的那个人为我开门。
内心中鼓动的甜蜜澎拜,已经侵蚀我的脑袋,我的思绪全埋在黏腻的砂糖之中,从年幼酝酿至今的爱情,彷佛蜂蜜香甜。
我看着这扇门,发现内心中正呼喊──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