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又回到那日做的那个梦里，无数嘈杂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她站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心，扶着一块礁石，沉沉浮浮。
这一次，有人在唤她，一声，又一声
好像在她的前方，又好像在她的身后。
她辨不清那是谁的声音，只觉得很熟悉的，但是她想不起来了。
邹沫睁开眼睛，白色的墙，青色的窗帘，又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沫沫，你醒了？”有人唤她，声音惊喜而温柔。
她怔怔地看着那张清俊的容颜，眼泪从眼眶里漫出来，她伸手抓住他，让他俯下神来，靠在他的颈间，委屈漫山遍野地袭来，她哽咽出声，“庭之”
她其他什么也没说，就唤这一声“庭之”，已经让他心尖儿一抽一抽地疼。
他轻轻抚着她的背，任由颈间一片温热的泪珠，顺着脖子往下流，流到心口处，便是凉的了，如冰一般凉彻心扉，他终究是没有保护好她。
他温润地开口，软言软语地安慰着，“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不害怕了。”
她从他颈间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青书呢？青书怎么样了？”
“他没事，只是皮肉伤，来看过你一回，你还在昏睡，就回酒店休息去了。”
邹沫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又合上了，她是不想提那人的姓名了。
“庭之，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我当时便想，我是死了也无所谓的，左右天上还有我阿爸阿妈在呢，但是我舍不得你。我闭上眼睛想的，是早知我便乖乖跟着你去出差了，也没这些事端。临死前都不能见你一眼，才是最难过的。”她想到当时的情景，心底还是怕的，那冰凉的刀锋似乎在抵在颈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轻轻地wen住她，不许她再胡言乱语。
“沫沫，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抵着她的额头愧疚地说。
当时他在澳门，接到她失踪的消息，立刻疯了一般重新返回机场，搭上最近的班机飞回去。
他当时其实是害怕的，心里空落落的，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离他而去。
那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像一只巨大的手，扼住他的命脉。
人若无情才会强大。
人人都道他孟庭之在商场上最是手腕强石更，坚不可摧，其实他知道他自己是有软肋的，他的软肋就是邹沫。
医生过来检查，邹沫乖乖配合着。
“大致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就是些软组织挫伤，还有过度惊吓了。休养几日就好了。”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说完这些，把笔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走之前还多看了眼孟庭之，教训道，“人都说老夫少妻配，最疼太太了。你多照顾照顾你太太才是。”
孟庭之这么多年来，这是头一次在外头吃了别人的教训，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邹沫埋头在被子里痴痴的笑，他发现她抖动的背，扳过她的小身子，恨恨地看着她。
她看着他尴尬羞愤的神色，索性笑出声来。
眼睛弯弯地，像儿时大院子里，水缸里的月影。
灵动又闪亮。
那些不好的经历好像都如云烟一般在她的笑颜里散去。
年纪轻就是这点儿好处，伤疤好得快，忘得也快。
她最后有些累了，笑着笑着，就这样睡了过去。
他静默地注视她的容颜良久，她肤白如瓷，更显得她颈间的那几道淤痕与掌印触目惊心。
他的眼中蒙上一层戾气。
有人站立在病房口，脚步很轻。
孟庭之转过头去，便看到程青书，一只手打着石膏，站在那儿，目光注视着床上的人。
他起身走过去，示意他出去谈。
两人走到这一层走廊的尽头。
“她还是没醒？”程青书皱着眉问。
“醒了，又累极睡了。今天输了营养液，等会把她叫起来吃点东西。”孟庭之插着口袋说。
程青书点点头，终是有些放心了，又问他，“人你都处理了？”
“嗯。”孟庭之回答得简短。
“陈江你打算怎么办？他最后救了我和邹沫的命，他在墙塌之前，拉了我一把。”程青书沉着声说。
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当时，墙体的砖头一块一块地往下落，程青书的体力已经壁近极限，陈江壁近他身后的时候，他已经无暇顾及，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的，他宁愿是他死，他也不愿邹沫在他面前有半点差池。
墙体“嘭”地一声闷响坍塌时，沈顾雨被掉落的砖头砸中，直直地坠下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邹沫往上抛，然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向前仅有一寸便是悬空，据说人之将死时，会生出许多生前美好的画面来，他想这都是骗人的，他当时想的，仅仅是邹沫的安危，他最后瞥一眼被他抛到平台上的邹沫，觉得心安，便做好了下坠的准备，却感受到身后有人在拽着他，是陈江，他死命地拽着他，因为用力而面目狰狞。
几乎在同时，警察赶到。
他在孤身上来以前，让他的司机去报了警的。
来得太刚好，救了他的命。
“他那是突然良心发现。”孟庭之冷笑一声，“我已经让他去公司澄清项目的事情了，接下来，除了警局，我想不到更好的能让他待的地方了，我已经有所让步，不然他的下场就是陪着沈顾雨一起去了。”
程青书没有再说话，两人都静默下来。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焊着密集的不锈钢防盗网。
说是防盗，不如说是之前陆续有病人从这跳下去，医院不得不将窗户封起的。
窗台摆着几盆君子兰，绿意葱葱，却终是放在这密密的栅栏内，靠着时有照进来的那几缕阳光存活着。
“这次，谢谢你。”是孟庭之先开的口。
程青书转头看一眼这个向来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竟也会向他道谢。嘴角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语气却是冷得很，“我倒是荣幸得很，能够受得起孟先生的这声谢谢。你知不知道，我看见邹沫受伤的时候，我就在想，既然她在你身边得不到应有的保护，那我的放手便是个错误。我以为你能保护好她的，但是你没有。倘若我那天去迟一步”
程青书闭上眼睛，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