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看见天上落下千万颗的星星。我想,它们都落到哪里去了?我是个孤儿,我就一个去找星星。我想,如果我骑马到了沙漠的另一头,我就可以找到它的。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大漠中奔驰。”
邹沫坐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的星光点点,突然想起这句话。
这是李安的《卧虎藏龙》里的一句话。
影评人纷纷为这部电影叫好,最打动邹沫的,却只有这句话。
她也是个在大漠中奔驰,寻找星星的人。
所幸,她找到了她的那颗星星。
孟庭之去上海处理事务已经三天,他说过,他今晚一定会回来。
她等他。
今天是他的生日,邹沫包下了最繁华地段的酒店顶楼,从这儿可以俯视整座城市,可以仰望星空灿烂。
他一定会喜欢。
孟庭之从外面走进来,便看到邹沫一个人坐在长长的餐桌一端发呆。
她今日一袭一字肩长裙,这样坐着,倒看不出肚子来,长发挽成一个优雅的髻,整个人柔和又沉静。
“露天游泳池,丝绒沙发,美酒佳肴,一整层空旷的空间,孟太太好阔气。”他清润的声音响起。
她回过头来,见了他,唇边笑意浮起。
“孟先生确定是阔气,不是俗气?”
“说俗气会不会没饭吃?”他坐到她对面去,一副轻松随意的姿态。
暖色的灯光照得他整个人脸色稍好些。
“会。”
“唔……那就不说了。”孟庭之摸摸鼻子。又不着痕迹地揉了揉眉心,他其实刚下飞机,是有些累了,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应约,他的女孩,为他准备了良多,他不忍她失望。
“呐,生日礼物。”邹沫从身后掏出一个礼盒,递给他。
“里面是什么?”孟庭之接过来,问她。
“你自己打开看啊,我告诉你就不好玩了。”邹沫轻声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紧张地看着他的反应。
礼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顶灰色针织帽,线脚歪歪扭扭的,有些不齐整,但到底还算能看。
“你织的?”他眼眸里盛满笑意问她。
他记得她之前是说过要织一顶帽子给他的,不过屡屡以失败告终。他以为她已经歇了这个心思。
“嗯……”邹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目光凝在光洁的骨瓷碗上。
“谢谢,我很喜欢。”他说。
“真的?”邹沫抬头问。
“真的。”他坚定地答。
这大概是他过过的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
在没有她之前,他几乎不过生日。
要么是加班到深夜,从办公大楼里独自一人走出来,清理手机短信,看到有些人发来的祝福,才想起自己又老了一岁。
岁月往前走,人是最容易被抛下的。
可好像有她在了以后,他觉得时间好像没有那么难熬,老去,也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至少每一分每一秒里,他都有她的陪伴。
“谢谢你,沫沫。”他看着她认真地道谢。
谢谢她,出现在他生命里。
谢谢她,愿意陪他走完这生命的最后一段路。
有音乐声响起,露天泳池的另一边,邹沫聘来的乐手,正在弹奏G大调弦乐小夜曲。
“听说孟先生大学的时候第一参加钢琴比赛,弹的就是这首曲子?”邹沫撑着脑袋,看着对面吃得优雅的孟庭之。
“你怎么知道?”孟庭之轻抿一口红酒。
“你猜?”
“妈告诉你的?”孟庭之几乎不用猜就能知道了。
邹沫笑起来,“再露一手?”
孟庭之挑挑眉,姿态随意。
他站起来,朝对面的乐手走过去。
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经过游泳池的那个身影,忽然直直地,朝着泳池,倒下去。
是瞬间,忽然失去了意识。
“嘭——”地一声,打碎了一直以来保持的所有平静。
像一声预告,又像一声谢幕。
*
“你瞒了我多久?”邹沫坐在角落里,轻声问。
“没多久。”他答。
“还剩下多少时间?”
“不知道。”他说。
钟醒山从外面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邹沫坐在角落的座椅上,孟庭之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
“你来了。”孟庭之吃力地抬头望一眼钟醒山,“初七呢?”
“送回大院去了,温姨说,医院病菌多,小孩儿抵抗力差,不让我带来。”
孟庭之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如今连说话也很吃力,他闭上眼睛,“我休息一会儿。”他轻轻说。
病房里窗帘都拉上了,昏暗得很。
不久有均匀细微的呼吸声响起。
孟庭之能够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邹沫想起他那天被送来抢救,送进手术室前,他又恢复了一点意识,他拉着她的手说,沫沫,太丑了,别看。
他的脑后有伤疤盘踞,又即将,被切开新的切口。
他到那样的时刻,仍然不愿意让她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角落里,邹沫忽然捂着脸哭起来。
压抑的啜泣声,在静默的空气里蔓延开来。
钟醒山退出去,沉默地走在冗长的走廊上。
这走廊很深,脚步踏上去,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他烦躁起来,他想抽烟,却又意识到这里是医院。
前面有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出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接着一间病房里,推出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家属跪在地上哭喊。
钟醒山转过身,抬头看到墙壁上的“重症病房”的那几个字,忽然觉得刺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