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醉将叶秉烛救下,两人一同落在影壁前的高台上。
众目睽睽之下,林醉毫不避讳地紧抱着叶秉烛,立誓与他同生死,共患难。
叶秉烛被红莲业火所伤害,内息散得聚不起来,呼吸中都带着锥心的疼痛,这样的他,与废人无异。
苏恪被凤凰吐出的灵火击中,倒在一边,生死不知。苏鸣鹤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是紧盯着叶秉烛。
叶秉烛咳了一声,迎上他的目光,仍是那一句:“苏公子,你并非星尊亲子,只是他为了堵住众人的嘴,自民间买回来的一个婴儿。你的亲生母亲亦死在他手上。”
苏鸣鹤脸上有片刻的惊骇,很快便散了下去,他笑了笑,倜傥如昔日,道:“口空无凭,你这样说,我是不会信的,你能拿得出证据吗?”
“他能不能拿得出证据暂且不提!”人群中又有一人站出来,高声道:“他说,无忧之乱当日,是前任星尊夫人傅晚钟害他,给他致命一击,致使混沌碎片离散——这一句,就不能相信!傅晚钟是洛云峥的生母,哪有娘亲害自己孩子的道理!”
说话之人衣角上滚着七杀星纹,是兖州洛氏的族人。
被昔日的族人质疑,一时间叶秉烛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这件事若细说起来,必会牵扯出当年的易子之局,牵扯出宋西辞的身世。
叶秉烛一时犹豫,问话之人立即得意起来,冷笑着:“怎么,回答不出?长公子,此人死到临头还不忘构陷他人,实在可恨,请立即处死,肃清我洛氏一族的门庭!”
“他没有说谎!”林醉按捺不住,吼了一声。
叶秉烛立即紧紧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可多言。
林醉急得眼睛都红了,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灵兽清啸,一只脊生双翼的白泽灵兽从天而降,身后跟着一顶半敞着的深色软轿。
那畜生的四只爪子上都带着金钏,衬着光泽盈盈的巨大双翼,漂亮得扎眼。
软轿外的沙曼簌簌一抖,一只黑靴子率先踏了出来,紧接着是一方堆刺着贪狼星纹的墨蓝色衣角。
卜星界内,能把万金难求的白泽灵兽当成坐骑使的世家只有一个,林醉深吸一口气,心底哀求,宋西辞那个家伙是来帮忙的,而不是来捣乱的。
与此同时,那双黑靴的主人挥退沙曼,出现在众人眼前
墨蓝的箭袖锦衣,衣角领口处堆刺着贪狼星纹,繁复华贵,大气雍容。左手一柄素面折扇,半合半拢,虚虚敲打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正是雍州宋氏的现任家主——宋西辞。
一众宋氏族人纷纷俯身施礼,宋西辞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打了个呵欠,刚睡醒似的,懒洋洋地道:“我受人之托走了趟天行山玄机宫,你们怎么就都跑到星尊门下来了?未与我知会,也未经我指示,谁给你们的胆子!”
一众宋氏族人纷纷将目光递向族中的几位长老,其中一人拈须一笑,刚要说话,宋西辞抬手一挥,不耐烦似的:“现在不是处理家务事的时候,回到鹤汀渚,你再到我面前来请罪吧!”
那位长老脸色一僵,神情变得十分不好看。
宋西辞未再理他,一展衣摆,越上高台,站在苏鸣鹤身边,目视众人,道:“方才我听闻有人说为娘的绝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可若是有人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用别处抱来的孩子,换走了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亲子,你说,这位做娘亲的,会不会恨,会不会迷了心智?”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宋家几位长老脸色巨变,宋西辞冷哼一声,道:“国师秋信冬狼子野心,他一早就布好了局,妄图颠覆整个卜星界!若说罪人,他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罪人!”
立即有人不服:“公然诋毁国师,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宋西辞睨了那人一样,神情之中尽是讽刺:“这出好戏名叫狸猫换太子,戏中的主角不是旁人,正是我与洛云峥,也就是站在你面前的宋西辞与叶秉烛!洛云峥并不是傅晚钟的儿子,我才是!”
惊天内幕一个接一个的爆出来,高台之下的众家门徒都惊讶到麻木了,彼此对视一眼,眸中俱是震惊。
林穆鸢和林穆怀两位前辈适时站出来,林穆鸢道:“此事,我们可以作证,宋家主所言不虚。这本是一桩该埋入黄土的旧事,永不应提起,但是,既然牵扯到国师清誉和卜星界安慰,那老朽便来讲一讲吧。”
故事的开始,仍是那个听过无数遍的开头,四大家主夜占星象。
说到此处,林穆鸢略带慨叹:“那时候的四位家主,还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而是我们这些老一辈。星尊洛如虚,宋氏家主宋不归,苏氏家主苏云微,以及老朽。如今世道更迭,只剩老朽还残喘于世,想必就是为了今时今日,将真相告知诸位,不知诸位愿不愿听老朽一言?”
语气里虽然带着迟疑的态度,林穆鸢的一双眼睛却牢牢地盯着苏鸣鹤。
众目之下,苏鸣鹤总不能驳前辈的面子,当下一礼,恭敬道:“前辈请讲。”
“上古有神,正邪一体,开世造物,衍生日月。后神力渐弱而羽化八荒,存混沌一缕,流离于世,称为神者混沌。所谓混沌,不过是上古神明的灵魂碎片,碎片流散于世,踪影难寻。”林穆鸢道:“神明身死而神志未散,他创造出一件法器,用来存放自己流离于世的灵魂碎片,创世之念,灭世之念,皆融入其中,正邪不辨。在星尊洛如虚的带领下,众位家主夜占星象,得知此法器将现于月华池,我们连夜赶去,在月华池中发现一个婴儿。此婴儿化生于混沌,身体里凝聚着上古神明的魂魄,一旦身死,神者混沌便会流散人间,造成不可挽回的噩兆,所以,这个孩子杀不得,我们首先想到的是采用渡化之法,将他置于四方云鼎中,施以红莲业火,可惜未能如愿。”
林穆鸢叹了口气,继续道:“一个杀不死的婴儿,幻生于混沌,身有神力,天赋非凡,这样的人注定修为高强,藏是藏不住的,所以,我们想出了另外一个法子,反其道而为——将他放在明面上,用天下人的目光牵制他,用盛名之下的巨大责任掣肘他。洛家夫人同宋家夫人同天产子,可宋夫人命运不济,孩子一出生便没了气息,洛如虚将自己的孩子交于宋家抚养,月华池中捡回的那个怪物婴儿则成了星尊之子,手持三千花醉,号曰一剑霜寒。三千花醉檀香绕骨,身有佛性,能压制诸世邪恶。洛如虚选它作为洛云峥的傍身兵刃,就是为了借助神剑的佛性来压制他体内的神者混沌。傅晚钟并非洛云峥的亲娘,她知道真相,迷了心智,发狂伤人,亦在情理之中。”
“胡说!”
众人尚未从这个被隐藏多年的巨大秘密中回过神来,宋家的几位长老倒是坐不住了,跳出来怒斥:“雍州宋氏的血脉岂容他人混淆!卜星一界,族人血脉都与家传星纹相连,宋西辞若是洛如虚所出,应与七杀星纹互相感应,岂会修习我宋氏的贪狼星纹!”
“卜星世家,星纹相系,的确不假,”宋西辞突然开口:“我是洛家嫡子,与七杀星纹命理相缠,宋不归和洛如虚为了切断我与七杀星纹的关联,生生在我的身体里埋入银针三百,改变我的经络走向!要我脱下衣服,给你们看看我身上的伤痕吗?”
宋氏长老一时语滞,宋西辞继续道:“夺龙之役上,知晓易子之局的傅晚钟试图用献祭大法杀死洛云峥,而洛如虚为了保护洛云峥的身世,试图用金蚕龃杀死我,两相争斗,致使那一年的夺龙之役异象频出。夺龙之役后,傅晚钟找到我,详述我的身世之谜,我知晓身体里竟被埋入三千银针,一时愤怒,与傅晚钟里应外合,做下无忧之乱。傅晚钟恨洛云峥,若不是那个婴儿的出现,她不必饱尝骨肉分别之苦,所以,她动手剖了洛云峥的心,让混沌残片离散,让洛云峥背负上罪人之名。洛云峥死于傅晚钟之手,那么洛如虚又死在谁手上呢?”
说到这里,宋西辞故意停顿了一下,众人脑海中同时闪过一个名字——苏云微。
踩着无忧之乱的废墟封王承位的苏云微!
“家父仁义之名时世所共知!”苏鸣鹤反应奇快,立即道:“绝不会做出此等趁火打劫的举动,宋家主莫要凭空诬陷!”
“仁义?”宋西辞冷笑一声,道:“今日宋某偏要摘下星尊大人这副假仁假义的面具!”
说着,他抬手一挥,以白泽为坐骑的软轿里再度步出一道人影。
那人穿了身粗布衣裳,眼睛被白巾蒙住,似有眼疾,但耳力极好,循着宋西辞的声音一路步上高台。
苏鸣鹤咦了一声,那人侧耳细听,又循着声音一路走到苏鸣鹤面前,低声道:“公子可还记得,你曾有一个故人名叫陆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