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陆煞篇
苏幸安2018-04-22 00:303,427

  (1)

  人是为了什么而活?

  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回答。

  农夫会告诉你,为了五谷杂粮,一日餐三;名臣君主会告诉你,为了社稷山河,黎民百姓;薄纱裹身的青楼头牌会告诉你,为了绫罗绸缎,真金白银。

  你若是去问陆煞,他会拨弄着凤尾琴冰玉似的琴弦,漫不经心地告诉你——

  “为什么?为了找到恩人,为了回报他的恩情。”

  陆煞这个人很奇怪,淡漠寡情是他,无殇无爱是他,执着入骨依然是他。

  天生地养,道法自成者,为魅,而魅又细分为两种。

  一是汲日光月华而生,二是凝九州怨煞而生,五行之术,阴阳消长,前者是所谓的阳魅,后者便是阴魅。阴魅天生修为非凡,却极为罕见,神猎世家们用尽几代人的心血也未必寻得到一只,陆煞便是一只阴魅。

  他集九州怨煞而生,便以“煞”为名,煞字有刺痛之意,许是正应了名字里的意境,终他一生,处处都带着刺痛的影子。

  陆煞幻生的地方名叫朱雀山,他集九州怨煞而生,原本是一团黑漆漆的光雾,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蒲公英般随着冰冷的山风四处飘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有了形态,是一条拇指粗细的小黑蛇。大约一臂之长,周身的颜色漆黑通透,仿佛玉石雕就一般。

  有了形态之后,便是更加漫长的修行。朱雀山山高林密,时光的流逝并不明显,陆煞藏在山间密林里汲取他能汲取到的一切力量,不断深厚内息稳固妖灵,转眼间便是千年光景。

  山下的人世已历经几番沧海桑田般的变换,朝代也几经更迭,小黑蛇依旧是初现形态时的样子,拇指粗细,一臂之长,周身的颜色漆黑通透,只是眼睛里多了些许年轮般的印记,那是千年修行留在他身上的影子。

  朱雀山上灵性之物不少,一些豺狼虎豹欺负他体型瘦弱,想要强行挖了他的妖灵来强大自己。

  也许正应了“魅者寡情”这一句,陆煞天生就不晓得什么是害怕,谁欺负他,他便要谁的命。狼妖想挖他的妖灵,他便掏了狼妖的心给自己做晚餐;虎妖想生吞了他,给兄弟报仇,他便放出带毒的瘴气,毒死了虎妖所有的孩子,尾巴一扫,折断山石无数,倾塌下来,把虎妖一家子都砸成了肉泥。

  他吐着鲜红的芯子在一旁看着,微凉的山风送来血腥的味道,他扬起三角形的蛇头嗅了嗅,他发现自己很喜欢那股味道。

  他名声渐大,有神猎者听闻朱雀山上出了个了不得的厉害东西,带着捕兽夹、捕兽网等工具来收他。他依旧不藏不躲,整日盘在树梢上晒太阳,有涉猎者撞到他面前,他便将人倒吊起来,一刀一刀,慢吞吞地割掉他们身上的肉。

  第一刀一定要划在脸上,血和泪混在一起,融出一种格外清透的颜色,他喜欢那颜色,如同喜欢夹杂在山风里的腥甜气息。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世间有一种刑罚叫凌迟。

  那时候他已经修成人形,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在茶馆里听人闲聊,说起前些天又凌迟了一个,整整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割下最后一刀时犯人才咽了气。那行刑的刀子即轻且薄,仿佛只是看着都能割伤人的眼睛。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他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心道,不过三千多刀,有什么好看的。他曾经在一个神猎者身上割了五千刀,那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朱雀山上萦绕了三个月,仿佛恶鬼的嚎啕,真正的绕梁三日。

  他独自于深山中度过了千百年的寂寞岁月,见惯了危险杀戮,于血腥之中护着自己的性命,从不知道人世间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温暖,有一种很美好的感情叫爱。

  突然有一天,朱雀山上出现了很多陌生人,他隐在古树繁茂的枝叶间,听到有人对话,说是要在朱雀山上布下各种异兽,为一年一度的夺龙之役做准备。

  夺龙之役是什么?

  没听过!

  他百无聊赖地扫了扫尾巴尖,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能睡到自然醒,他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的,睁开眼睛被立在眼前的怪东西吓了一跳。

  那家伙长了五个蛇一样的脑袋,嘴巴里獠牙参差,不住地吐着芯子。身子则肖似沙漠巨蜥,尾巴长且有力,四肢短粗牢牢地抓着地面,五个蛇头状的脑袋扇面形排开,高高翘起,猩红的眼睛里泅着森森寒光。

  那时候陆煞还没修成人形,连名字都没有,自然没读过《上古异兽章》,不晓得这东西就是大名鼎鼎的五头金蜥。

  瞧那架势五头金蜥应该也是以为他软弱好欺,想要把他生吞了来巩固自己的妖灵。

  一臂长的小黑蛇懒洋洋地打了个喷嚏,蛇头朝天,有紫色的电光蜿蜒而下,笔直地落进他的眼睛里,空气里满涨着紫色的光雾。

  五头金蜥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场景,吓得愣在那里,小黑色的身躯却在紫色电光的辉映下逐渐庞大,从拇指粗、一臂长,先是变得车轮般粗细,然后是井口般粗细,再然后足有横放的门板那么粗。

  硕大的蛇头高高耸立,顶端是一对长长的利角,周身漆黑,电光蜿蜒。

  半蛇半龙,半妖半魅,数千年的修行终不负他,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五头金蜥意识到情形不对,试图溜掉,陆煞只是张了张嘴,芯子利剑般直射而出,直直地刺进五头金蜥的后心,血腥的味道弥散开来,那是他熟悉的味道,好好的妖灵就这么被挖了出来。

  五头金蜥没了妖灵,成了一副软趴趴的皮囊。陆煞想起那天听到的对话,朱雀山上要举行什么夺龙之役,放养了不少妖精异兽,不知还会有多少不开眼的东西,会像五头金蜥一样来找他的麻烦。

  陆煞越想越觉得心烦,索性隐起身形,躲在五头金蜥的皮囊里,求个清净。

  他将五头金蜥的妖灵吞了一半留了一半,使得五头金蜥有自保和行动的能力,又不至于脱离他的掌控。

  许是到了修行的关键档口,最近他总觉得乏累,比以前更加贪睡,那五头金蜥的皮囊又算得上柔软,他这一睡就不知又睡了多少时候。突然周身一暖,像是遇上了火焰,朦胧中,他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是一个女子在说话——

  “难道这畜生还没死绝?又是摄魂又是焚烧的,它的命格不至于这么硬吧?”

  骂谁畜生呢?小姑娘真不会说话!

  他不满地皱了皱眉毛,突然周身一轻,像是被人捧了起来,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额头,温暖的,柔软的,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时间有些怔愣,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嗓音清朗温和,慢慢地道:“我刚刚还在疑惑,五头金蜥虽然凶悍,但最大也就是山羊般大小,咱们碰上的这个怎么长得这么大,现在算是瞧明白了,这家伙原来是偷了别人的道行!这只金蜥被人点化过,经点化的金蜥有了神识,碰见这只修行薄弱的小蛇就把融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小蛇融而未死,吸食的日光月华就会叠加在金蜥兽的身上,助它修行,就像是寄生关系。”

  听到这里陆煞才听明白,原来那一男一女是在谈论他。

  五头金蜥融了他的道行?

  这两人八成都是傻子吧!

  陆煞心里冷笑,眼皮却像灌了铅般无比沉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懒懒地瘫在那里,动弹不得。

  朦胧中,他再度听见那道清朗温润的男声:“它这样虚弱,夺龙之役尚未结束,朱雀山上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厉害的妖兽等着欺负它,真是可怜。”

  ……

  把“八成”两个字去掉吧,陆煞心想,这人就是傻子,傻得还挺结实。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可怜”、“虚弱”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陆煞想,等爷爷缓过劲来,一定跟你说说爷爷是如何把神猎者们千刀万剐的。

  五千多刀,刀刀见血,

  不待陆煞吐槽完,嘴边一暖,那嗓音清朗的男人竟然扒开了他的嘴巴,塞进来一个圆圆凉凉的东西。

  陆煞一个激灵,正准备一口咬死那个不开眼的家伙,就听见那人继续絮絮叨叨:“这是用凤凰羽毛和麒麟角熬成的丹药,可以帮助妖魅稳固元神加速修行。现在朱雀山上太乱了,你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有丹药护体,你丢掉的那些修行很快就能找回来。有缘再见的话,希望你已经变成了很漂亮的大蛇。”

  喂了丹药不算,那人还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和尾巴,怕他被丹药噎住,在他的蛇腹上,一下接一下地顺着。

  那人掌心和暖,动作亦是十分温柔,甚至细心地在他身下铺了层帕子,怕他被野草尖锐的棱角刺疼,却不知他身上的鳞片比钢铁还要坚硬。那感觉实在舒服,陆煞甚至想原地打个滚,然后扑进那人怀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陆煞修行了千年,寂寞了千年,见过无数危险,历经过数次天劫,曾经命悬一线,也曾遍体鳞伤,却是第一次被小心翼翼地温柔对待。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新奇,新奇之中还隐隐生出几分依恋。

  他生来便是阴魅,不晓得什么是害怕,谁欺负他,他便要谁的命。同样的,也不晓得什么是温暖,什么是爱。

  那个人给了他一颗丹药,还摸他的肚皮,让他觉得很舒服。但那时候他睁不开眼睛,看不见那人的样子,也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只知道那人的声音很好听,手心很软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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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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