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古有“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十里秦淮艳名美传,在清河镇也有一处这样的人间天堂消金窟。
清河镇一名取意自从镇中穿行而过的一条长河,名叫白水河。白水河从荒芜山上飞流而下,经山峦层层分砌,汇于镇中,形成一幅得天独厚的水上美景。
时至深夜,镇中万籁俱寂,只有白水河上灯火通明,河岸两旁花楼林立,丝竹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甜腻腻的脂粉香气。
叶秉烛和林醉追着那奇怪的声响一路御风于此,林醉瞠目道:“这年头,怪物也爱逛青楼啊?”
叶秉烛笑了一声,声音笼在黄金面具之后,夜雾般清淡,他道:“既然来了,进去看看也无妨。”
“哎哎哎,”林醉扯住叶秉烛的胳膊,指着自己的鼻尖,神色无奈:“你是无妨,我呢?姑娘家逛青楼?像话吗?”
“聊聊天,听听曲儿,喝喝花酒而已,”叶秉烛道:“又不是让你脱衣服做点什么,有何不妥?”
说完,便拽着林醉朝河岸边走去。
现下正是画舫游河的好时节,白水河上游船如织,堪称一处盛景。
明月高升,灯影飘渺,四面缀纱的画舫往来穿梭,丝竹之声携着酒香脂粉香扑面而来。
薄衣裹身的曼妙女子靠在依河而建的绣楼上娇声揽客,暖粉色的宫灯下面安了镀金的底座,奢华雍容又透着股勾人的暧昧,将碧波荡漾的白水河装扮的如仙境般美不胜收。
叶秉烛凝神静听了片刻,叹了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林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只觉今夜的叶秉烛似乎颇为感性。
水面之上的繁华,带动了河岸两边,挤挤挨挨地满是卖各色玩意儿的小贩。
一个说:“公子,看看胭脂吧,上好的玫瑰胭脂,花泥调的,又香又漂亮。”
那个说:“姑娘,喜欢簪子还是步摇?金簪玉簪,小哥这儿什么都有,来看看吧。”
那头的摊贩也凑了过来,迎面见叶秉烛脸上一张光芒熠熠的黄金面具,登时看直了眼,顿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看这通身的气派,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富贵公子。男人有钱要给谁花?当然是自家屋里头的小娘子啦!您看这凤头钗,现下时兴的样子,姑娘媳妇儿们都喜欢。买一个吧,拿回去哄夫人,一准儿高兴得给您生个大胖小子。”
林醉听到这里险些没乐抽过去,心道,这位可真能编排。买凤钗,生儿子,这若是成了真,满大街的郎中都得羞愤自尽了吧。
叶秉烛听到这声叫卖却停了脚步,林醉没防备,险些一头撞上他的背,揉着鼻子不满道:“又怎么了?”
叶秉烛回身看她一眼,道:“喜欢吗?”
林醉一愣:“什么?”
叶秉烛指了指边上那些摆着各色小玩意的摊子,慢慢地道:“他刚刚不是说,男人有钱就要给自己的娘子花吗?挑个你喜欢的吧,我给你买。”
林醉万万没想到叶秉烛那么个冰块似的家伙居然能说出这种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呐呐地:“少胡说,谁是你娘子了!”
你没听到后半句吗?买凤钗,生儿子!谁要给你生儿子了!
叶秉烛只是看着她,并不言语,那满嘴跑车的小贩听到两的对话,乐颠颠地凑了过来,道:“这位公子同这位姑娘想必是定了亲还没过门吧?有了婚约便是夫妻,买个合欢锁吧?合欢合欢,百年好合阖家欢乐!”
吉利话不要钱似的从小贩嘴里吐出来,林醉生怕他继续编排下去,再扯出什么生儿子抱孙子的浑话,连忙伸手指着旁边一个卖糖人的摊子,道:“我不要金钗,你买个糖人给我吧。”
卖糖人的小贩蹲在不见光的地方,面前搁着一个扁担,一头是加热用的炉具,另一头是糖料和工具,还有个稻草滚子,上面立着各色做好的成品,有花草有人物,最生动的还要数下凡的仙女,各个精致。
守摊子的是个老汉,第一眼看见黑衣如夜黄金遮面的叶秉烛明愣了一下,强笑着道:“姑娘想要个什么样的糖人?”
林醉偷偷瞄了瞄叶秉烛,赌气似的道:“要猪八戒,做得越丑越好!”
叶秉烛随手拿过一根插在稻草滚子上的糖人把玩着,道:“敢问老人家,哪一家的画舫最出名?门道最多?”
老汉掀起眼皮颤巍巍地瞄了叶秉烛一眼,喉结滑动半晌,才道:“公子往右看,临岸三丈远的地方有栋三层小楼,楼上挑着匾额,上书玉楼春三个字。那是清河镇上最出名的风月之地,他家的画舫自然最是有名”
叶秉烛声音缥缈:“你知道我问的是哪一种画舫,可千万不要骗我。”
老汉抖得更明显:“万万不敢欺瞒公子。”
林醉听出两人话里有话,顺着老汉指示的方向转头看去。
玉楼春楼高三层,张灯结彩,配色浓重。在楼前远处的河心里,停着一艘画舫,那画舫也有三层,配饰奢华,新摘的花朵层层围绕,竟似藏了座百花园在船上。舫首高悬一盏红灯,用墨笔书着“玉楼春”三个字,笔锋遒劲。
林醉看在眼里突然一愣,玉楼春三个字取自诗句“玉楼宴罢醉和春”,她困在七步宫时,住的那栋小楼叫和春楼,“和春”二字之前的那个“醉”字,正应着她的闺名。
醉,阿醉……
竟然有这么玄妙的巧合……
“既来之,则安之,”叶秉烛道:“走吧,去瞧瞧。”
他甩手扔给老汉一个银裸子,招来接引的小艇,抬脚迈了上去。
夜风正好,叶秉烛身量修长,黑衣裹身,黄金遮面,愈发显得气质阴冷,映着满河旖旎灯火,玉树临风地站在船头之上,像极了不喑烟火的九天之神。
林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突然觉得,那人隐在面具之下的容貌一定不会难看。
等到一切了解了,我便娶你。
叶秉烛说过的话适时钻进脑袋里,林醉再度红了脸,埋下头去摆弄糖人。
撑船的小厮年纪不大,大概是见惯了荒唐事,林醉一个女孩子踏上船来,他也没多大反应,笑着道:“客官,您来得晚了些,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了。明儿您掐着时辰,亥时最好,咱家主人从西域买回来的歌姬舞姬,还有柳如烟柳姑娘亲自抚琴助兴,那个热闹劲儿呦,别提了。咱家柳姑娘您还没见过吧,头牌,漂亮,今年才十五,绝色倾城四个字搁在她身上一点都不过分……”
小厮正唾沫横飞地介绍着万人迷的柳姑娘,叶秉烛突然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淡淡地道:“我对柳姑娘不好奇,倒是对你家主人有几分兴趣,敢问你家主人姓甚名何?”
小厮撑船的动作一顿,道:“小的不过是个杂役,不敢妄议主人名讳,公子还是别难为小的了。”
说话间,画舫已到了近前,叶秉烛先踏上去,然后转过身扶了林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