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秋信冬一副不经世事的少年面孔，说出的话却不给人留丝毫退路，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叶秉烛一眼，转身坐回到窗前的位置上。碧玉麒麟围着他的脚绕了一圈，打了个呵欠，卧伏在地板上，懒洋洋地打着响鼻。
黄金面具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情，流转着冰冷的光，叶秉烛看了秋信冬一眼，喉结颤抖，半晌，低声道：“即便拿回了心脏又怎么样，早已死去的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出现于世人面前。兖州洛氏的洛云峥早就死了，活着的是叶秉烛，七步宫的叶秉烛。”
“你若真放得下洛云峥身上所背负的东西，这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秋信冬笑了笑，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起个半红的果子，细白的手指绕在上面，慢慢把玩着，他道：“你是为解金樽月之难而下山，你和我心里都清楚，金樽月蒙难，并非巧合，而是人祸。这人祸因谁而起，你知我也知，想救金樽月，想挽救整个卜星界，头一条就是将神者混沌除掉，和混沌有沾染的人，必须全部杀光，一个都不能留。”
说到这里，秋信冬的瞳仁骤然变得无比深暗，手上微微用力，半红的果子便爆裂开，溅了满手的汁水，如同鲜血。
秋信冬慢慢地道：“混沌，不过是上古神明的灵魂碎片，碎片流散于世，踪影难寻。洛云峥承借混沌之力，他能感应到混沌的力量，也只有他召集混沌碎片，聚魂成神。苏云微在云泽城中种满白檀花，是为引渡洛云峥的魂魄，借洛云峥的手，组合出完整的神者混沌。金樽月头一个遭难，就是因为青州林氏跟洛云峥有着说不清的纠葛。你可以不拿回自己的心，但是这些债，你不能不清算。”
叶秉烛飞快地闭了下眼睛，突然换了个话题，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鬼婴鸠占鹊巢，霸占了苏云微的躯壳？”
“也就比你早了那么一点，”秋信冬笑了笑，道：“苏云微多行不义，鬼婴将枉死于苏云微手中的冤魂聚集在一起，强大己身，吞吃了苏云微的魂魄，将自己的魂魄安放在苏云微的皮囊里。无论星纹还是命格都看不出端倪，不知不觉，狸猫换太子，真是一步很厉害的妙棋啊！”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叶秉烛心中微微一叹，嘴里泛起苦涩的味道——可是却从没想过阻拦，眼看着鬼婴披着苏云微的皮犯下累累恶行，只当是有人替他肃清了卜星界。
在权利面前，性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无论是苏云微还是鬼婴都在打神者混沌的主意，你就不怕，他真的成功了，复活了创世之神？”叶秉烛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窗子下的秋信冬，道：“到时候无论是卜星界，还是神州皇族，都没有好日子可过！”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选择救你一命！”秋信冬迎上叶秉烛的眼神，似笑非笑地道：“我甘愿让出七步宫宫主之位，让你顶着叶秉烛的名号活下去，不是因为可怜你，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危害苍生者，至亲亦可杀，反之，皆可救。叶秉烛，黄黄金面具好带不好摘，你上了这条船就回不了头了。”
“我没想过回头，”叶秉烛眼中流转着幽深的光，他咳了两声，开口说话时声音沙哑，他道：“也知道我身上背负着怎样的责任。混沌一出，卜星界必将大乱，国师深谋远虑，万万不会错过这个肃清卜星界的好机会，到时候只求国师饶过兖州洛氏和青州林氏。”
秋信冬唇边弯起一抹薄凉的笑，他转了转眼睛，故意道：“与其来求我，不如让他们多练些自保的本事，自洛云峥消失，兖州洛氏一日不如一日，这样不中用的家族，我不动手，迟早也会被淘汰。”
听秋信冬辱及兖州洛氏，叶秉烛眼中浮起一抹狠厉，他迅速偏过头，掩去了那一刻的神色变幻。
秋信冬并不是很在意叶秉烛的神色，他伸出手，趴在地上的碧玉麒麟自动将脑袋凑过来，让他顺毛。秋信冬道：“那只阴魅，他身体里被注入了混沌碎片，相当于宿主。想让混沌碎片沉睡，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宿主死去，所以，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陆煞并未做错过什么，该死的人不是他，”叶秉烛道：“他体内的混沌碎片我自有办法取出。不过，陆煞的心脉同混沌碎片相融合，取走了混沌碎片，相当于废了他的修行，他将手无缚鸡之力。恳求国师看在陆煞一生凄苦的份上，将他带在身边，做个道童也好，救他一命。”
“叶秉烛，你要记住，”秋信冬神色凉薄，慢慢地道：“善得过了头，便是愚蠢，留陆煞在世上，未必是一件好事，他被苏云微洗脑洗得太厉害，也许会恨你。”
“他恨不恨我，那是他的事，”叶秉烛眸光不变，安静道：“要不要杀他，那是我的事。”
“好！我答应你，”门外传来脚步声，秋信冬侧耳听了一下，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处理干净这镇上的事，三天之后我会再回来。若看不到我想要的，就不要怪我不念就情分。”
话音落下，林醉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提着浴桶和热水的店小二。
秋信冬朝林醉笑了一下，那笑容里透着股说不清的诡异，自言自语似的道：“做人啊，真的不能太念旧，不然会受伤，会很疼。”
林醉一愣，秋信冬自顾自地站起身，唤起碧玉麒麟自林醉身边走过，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突然倾身过来，伏在林醉耳边，小声道：“听说你同洛云峥是故交，曾为他大闹雍州宋氏的府邸鹤汀渚，还险些送了性命，是这样吗？”
秋信冬的声音虽低，奈何叶秉烛耳力太好，将他的话音听得清清楚楚。
叶秉烛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朝林醉看去，只见林醉面色微变，道：“道长怎么会知道？”
没有否认，就相当于承认了。
叶秉烛闭上眼睛，心中滑过长长的叹息。
何苦呢，都是何苦。
秋信冬睨了叶秉烛一眼，轻笑着道：“我也是听旁人说起的，真是个痴情的姑娘啊，只是不知道洛云峥但不担得起你这份情。”
说罢，不再去看林醉和叶秉烛的神色，秋信冬带着碧玉麒麟径自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