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可怖的尸骸幻影消失，天空又恢复了本来的颜色，惊惶的村民纷纷从藏身的地方探出头来，议论着——
“那怪物什么来头，呼风唤雨的，太吓人了！”
“没听神医说吗？是幻象！骗人的！”
“吓死人了吓死人了，那年轻人醒过来吗？”
周围满是嘈嘈切切的议论声，陆煞依然站在原地，像是难以走出幻象迷眼所带来的晕眩感，神情怔愣。苏鸣鹤用余光睨着陆煞的反应，手上未停，迅速撕一块衣角抱住年轻人脖子上的伤口，掐着那人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喂了一颗丹药进去。
年轻人喉结滑动，将丹药吞了下去。
先前替他扇扇子的老爷爷满脸惊喜：“能吃药就是还有活路！太好了，一条人命，总算是救回来了！”
说着，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下苏鸣鹤的脸，老爷爷继续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呐，先生这般年轻就有了如此高超的医术，苍生之幸，万民之福啊！”
周围的村民纷纷鼓掌附和，称苏鸣鹤为神医，满脸钦佩。
苏鸣鹤团团一揖，道了声过奖，又道：“不知可有亲人将这位书生带回去照料？他中了附身蛊，先前蛊毒入心才会晕倒，如今我已将蛊虫逼出，只要休养些时日便会康复了。”
“神医有所不知，”老爷爷低低一叹，道：“这书生也是个苦命人，自小没了爹，和一个半瞎的老娘相依为命，冬天时娘也没了。他自己又因屡试不第受了刺激，脑子不清醒，经常跑到深山里一住就是好几天，住到浑身脏臭才出来。前几日他又跑到山里去了，想必是在山里沾上了那些个脏东西。”
苏鸣鹤听到这里，心下已明白了前因后果。先前苏云微在山中布炼尸设迷阵，企图炼化陆煞，炼尸乃幽冥死物，身上煞气极重，所到之处，极易招来蛊虫邪祟追随。看来，同陆煞一样，这书生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间接被苏云微设下的阵法所害。
苏鸣鹤心中重重一叹，父亲啊，你作孽如此之多，真的不怕天谴吗？
老者睨着苏鸣鹤的脸色，道：“神医放心，我跟书生家里有些亲缘，我会代为照顾他的，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苏鸣鹤又从怀中拿出一小瓶丹药交于老者，告诉他该如何服用此药，正说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神医，你这位朋友似乎有些异样！”
苏鸣鹤迅速抬头，正看见陆煞五指齐张，掌心里一丛色泽艳丽的鲜血。他怔怔地盯着那丛艳丽的颜色，入定一般，嘴里却絮絮地念叨着什么，声音太轻，旁人听不真切，可陆煞的样子却是十足的诡异，走火入魔一般。
苏鸣鹤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怕什么来什么。
先前陆煞被附身蛊营造的幻象迷了眼，他怕陆煞也被那该死的蛊虫附身，厉化未成先中蛊，遂割裂手指，将自身鲜血掷入陆煞的眼睛，以鲜血替他洗清神志，免他被幻象所迷。
这招用在寻常人身上还好，用在陆煞身上就是极危险的一招。
陆煞身有混沌残片，处于厉化的边沿，这一招很可能唤醒他对血腥和杀戮的渴望，变得无法控制。
苏鸣鹤快步走过去，握住陆煞的手臂，脸上带着笑，轻声道：“陆煞，你看，附身蛊已经被除掉了，小书生的命也救回来了，这都是你的功德，你真的很厉害。我们回家好吗？”
陆煞转头看了他一眼，一只眼睛里还残存着鲜血的红，映着漆黑的眼珠，带着凶光，诡异莫名。他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道：“你闻到了吗？血的味道，腥甜的，特别诱人。我觉得好饿，想吃人心，从胸膛里掏出来的，活生生的心肝！”
苏鸣鹤一手扯过衣袖替陆煞擦干眼睛和脸，一手死死地握着他的手臂，防止他突然出手，伤到无辜的村民，嘴上道：“我们回家，我烤鱼给你吃！”
“家？”陆煞喃喃地念着这个字眼，眼睛里的凶光似乎弱了几分，自语着：“我也有家吗？”
苏鸣鹤仿佛看到希望，立即道：“有的！深山里的小茅屋，你还记得吗？我们刚刚找到的！里面有灶台和床铺，我都打扫得很干净。我煮饭给你吃，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呢？清炒竹笋，好不好？现下正是吃笋的好季节。”
陆煞似是被苏鸣鹤的话语诱惑了，脸上浮起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喃喃着：“好啊，我们回家。”
苏鸣鹤小心翼翼替吐出半口气，还没等高悬的心沿着原路落回去，忽然听到一声铜铃脆响，那声音极轻且脆，像是辟邪用的风水铜铃，又像是盛大祭奠时的法器鸣音。
苏鸣鹤眼看着陆煞逐渐清透的眼睛又恢复成凶光茂盛的样子，心中大骇——招魂铃！
有人在用招魂铃召唤陆煞！
招魂铃，顾名思义，召的是已死的亡魂，幽冥的邪祟。
陆煞身体里嵌着混沌碎片，处于厉化的边沿，任何变动都可能将他推往更深的炼狱。招魂铃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就像是死神的喟叹，加剧着他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
苏鸣鹤咬紧牙关，有些人真是一点活路都不准备留给陆煞。
铜铃声音脆响不停，叮当叮当叮当。
陆煞狠狠皱起眉毛，只觉后脑和胸口一并剧痛，痛得像是要将他撕成两半。
原本湛蓝的天色突然阴沉下来，阴云覆盖，狂风贴地而起，将四周的摊货杂物吹得一地凌乱，像是有妖物即将现世。
村民四散奔逃，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许是和家里人走散了，无措地站在街头，吓得大哭。那哭声停在陆煞耳朵里，无异于变相催化。
瞳仁又变了琥珀色的诡异蛇瞳，里面弥漫着森冷的凶光，指甲暴涨如猛兽的爪，泛着污黑的颜色，冷光流转。
苏鸣鹤急急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陆煞！”
陆煞仰头长嘶，发带断裂，如墨的长发在空气中翻飞如黑色的雾。他似是彻底陷入癫狂，在层层阴云的覆盖下，在凛冽的风声中，纵声嘶吼。
小女孩更加害怕，哭得愈发大声，陆煞猛地转过头，诡异的蛇瞳中射出幽冷的视线，带着森森寒意凝聚在小女孩身上。
苏鸣鹤心中大骇，在陆煞纵身扑向小女孩的瞬间，抢先一步挡在小女孩身前。陆煞尖利的指尖刺破衣衫，狠狠地抓伤了他的背，温热的血从伤口里沁出来，腥甜的，美味的。
陆煞轻轻嗅了嗅，把粘在指尖的血抿进嘴里，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苏鸣鹤忍疼将小女孩远远推开，拦在陆煞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仍是那一句：“跟我回家，好不好？”
语气和眼神都是温柔的，丝毫没有因他变成凶厉的怪物就发生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