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是一个极度冰冷的吻，寒意从骨子里透出来，带着冰雪般的凛冽气息。
唇瓣安静贴合，叶秉烛想要抱住林醉，手臂抬起，却又犹豫了，僵悬于半空。
他的怀抱太冷了，他整个人都是冷的，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是一个真正的怪物。他怕林醉察觉，更怕她问起，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事实上，也无从解释。
叶秉烛犹豫的间隙，林醉主动张开手臂抱住了他的腰，舌尖挑开齿列探入到口腔深处，仿佛有彼岸花的味道在两人中间缠绵流连，醉人心神。
林醉的主动让那个吻变成了真正的吻，不再是唇瓣间的简单贴合，而是灵与肉的热烈缠绵。彼岸花的味道逐渐浓烈，袍袖上，呼吸间，皆是它。
两人之间再无距离，胸膛相抵，无边无际的寒冷自叶秉烛身上蔓延开来，林醉被冻得微微颤抖，依旧闭着眼睛，不肯将他放开。
她紧紧地抱着他，紧到指尖都泛起了浅白的颜色，哪怕他带给她的只有寒冷，也固执地不愿放开。
她爱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爱他。
湿润的吻一路延伸到耳边，叶秉烛轻轻咬住林醉的耳垂，含糊不清地道：“感受到了吗？我没有心跳的，连体温都没有，是个真正的怪物。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你不怕吗？”
林醉闭着眼睛，指尖一路上移，停在他的胸口处，隔着衣衫，她感受到那个本该荏苒跳动的地方一片沉寂，犹如了无生机的尸骸。
纤长的睫毛上掠起湿润的光，林醉拼命摇头，闭着眼睛，声音哽咽：“我不怕，只要是你，我什么都不怕！”
你能够死而复生，已经是上天给我的最大恩赐，除此之外，我再无其他奢求。
身下是柔软的青草，混沌残片被叶秉烛收进体内，阴云散去，头顶是薄纱似的月光。
叶秉烛抬手施下结界，灿金的光雾掩盖住两个人的身形，萤火虫飞在身边，翅膀翕动时带起微弱的风。叶秉烛扶着林醉的腰，带着她慢慢躺下去，青草弯折出暧昧的形状，结界圈出一方小小的世界，那是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林醉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正在慢慢地解开她的腰带，她有些紧张，更多是失而复得的略带酸涩的喜悦，她将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萤火虫：“你还记得我穿嫁衣的样子吗？”
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为了通过结缘灯见洛云峥一面，擅闯荒芜山七步宫，险些丧命于蛊雕之口，被他救下。他故意刁难她，说只要她肯陪他一夜，他便将结缘灯借给她。
林醉退无可退，只能应允。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情景，天色一黑，和春楼里突然涌进来一队褐衣宫仆，手中端有托盘，盘中搁着梳妆用具，单是檀木首饰盒就有好几个。盖子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步摇发钗。林醉一眼看见其中一个盒子里铺着崭新的红丝绒，细软的绒面上躺着一枚红宝石的额饰，纯银作底，流光溢彩。
如今想来，那时他一定是故意的，因为初次见面时，林醉的眉心处便坠着一枚蝴蝶额饰，夜明珠似的，明而不锐，分外好看。
彩绣龙凤对襟大红袖衫，长裙及地，彩锦绣制而成的云肩，艳丽如雨后云霞。凤冠霞帔样样精致，就连遮面的流苏都是以黄金做底，饰以珍珠，葳蕤生光。
她腹诽着自己和叶秉烛之间不过一场各取所需的变相交易，这样隆重的装扮，似乎有些过了头。现在想来，皆是别有用心。
衣摆流水般散开，林醉突然握住叶秉烛的手，她依旧闭着眼睛，眼角晕出湿润的痕迹，轻声道：“那时你给我穿上嫁衣，是不是真的想娶我？什么替身啊，什么心中另有他人，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叶秉烛倾身过来吻住她，唇与唇刻骨缠绵，良久他才开口说话，声音亦是微哑，他道：“那一天我同你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有个孩子，是个男孩，顶天立地，代替我，保护你——这句话是真心的。历经劫难，再世为人，我身负罪孽，本该无牵无挂，可是看见你，我便留恋起红尘，只想寻个安静的地方，与你白首安老。我故意说些气你的话，说你是旁人的替身，只是怕你认出我，认出叶秉烛的黄金面具下藏着另一个人。你执念太深，我既心疼，又绝望。”
林醉又问：“那时候，你逼我交出天罡铃，又是为了什么？”
衣衫尽数解开，微凉的掌心贴着腰侧一路攀上胸口，停在那里，少女的皮肤柔软温暖，那是心跳的地方，怦然凌乱。
林醉还记得那时的情景，叶秉烛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声带受损，他贴近她的耳朵，黄金面具掩住了他所有表情，夜晚的黑又掩住了瞳仁的颜色，林醉只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依旧是风雪般的冷，他道：“我再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交出天罡铃，先前的约定也就不作数了。你若想怀念他，想办法找到三千花醉不是更好，那是当世神兵，还是洛云峥唯一的武器，比一个小铃铛有意义的多。”
天罡铃系在鲜红的丝线上，静静地垂在胸口，已经被体温暖得烫了。那时候她整个人都陷在被褥里，重重地摇了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氤出湿润的痕迹，林醉道：“我不是他名义上的妻，没有资格替他保管三千花醉。天罡铃是他亲手交给我的，我绝不能弄丢了。有朝一日奈何桥边再会，我还要带着天罡铃去见他呢。”
回忆之外，叶秉烛亦是声音沙哑，他道：“我让你交出天罡铃，是为了断了你的念想，让你忘掉那个早已死去的人，重新开始。可是你用一句‘有朝一日奈何桥边再会，我还要带着天罡铃去见他’，击碎了我所有的防备。我不知我是何时爱上你的，但是那一句话，让我生出搁下一切带你远走高飞的冲动。”
因为动了心，才会决定离开七步宫，同她共赴金樽月。
因为动了心，一路走来，才会处处保护，生死面前，将生的希望留给她。
因为动了心，所以不敢说，不敢认，不敢真容相见。
爱可以让人强大，有也可以让本就强大的人变得胆小。
泪水断了线的珠子般自林醉眼中涌出，她闭着眼睛，睫毛湿润如雨后的森林，她紧握着叶秉烛的手臂，轻声道：“你抱抱我吧，抱紧我，再也不要放开，好不好？”
不管结局如何，不管你身上背负着什么，不管瀚海之地的封印是何等永恒，这一刻，抱紧我，让我同你在一起。
叶秉烛的怀抱依旧寒冷，但只要是他，冷又如何。
似是下雨了，雨滴落在叶秉烛置下的结界光壁上，发出珠落玉盘似的声音，格外好听。
两个人的呼吸融在一起，炽热的滚烫的，发丝也纠缠在一起，凌乱的，亲密的。
林醉感受到疼，她试图咬住嘴唇，叶秉烛吻住她，安抚一般。
痛感仍在，她抱住他的背，指尖陷入肌肤，留下殷红的血痕。
叶秉烛的胸膛上满是汗水，他轻咬着林醉的锁骨和胸口处的弧线，低喃着她的名字：“阿醉……阿醉……”
痛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是陷入云层般的缥缈，仿佛失了重，连骨骼都是轻盈的。
那一夜细雨微响，结界之内彼岸花的香气肆意弥散，林醉紧紧地抱着她喜欢的人，将自己尽数交付，再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