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叶秉烛口中的青州林氏的两位前辈,指的是林氏上一任家主、灵蕴君林霰的父亲林穆鸢及其胞弟林穆怀。
林家两位兄弟一母同胞,却从未生出什么兄弟阋墙的传闻,一个赛一个的淡泊名利,据说敲定家主之位的继承人时,这两位还曾互相推诿过,真心实意地互相谦让,谁也不愿接这块烫手的山芋。最终,林霰之父林穆鸢因年长于林穆怀,本着长兄继位的古训,成了新一任家主,扛下了振兴林氏的重任。
不过,这位新家主也是个没溜的,举行继位大典的当天,还带着弟弟在后花园里烤鱼吃,险些错过了时辰,一时被传为笑谈。笑谈之余,林氏兄弟的感情却也惹人艳羡。
卜星界能人辈出,竞争激烈,纯粹的感情就显得尤为珍贵。
人太聪明,就容易心性凉薄,林穆怀经常对林霰说的一句话就是,小心这世上所有聪明人,越聪明的人越会吃人。
宋西辞眯起眼睛:“几十年来,青州林氏在四大家族中一直安心屈居末流,不争不抢,不显山不露水,如今看来,还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林家的两位前辈竟有如此本事,能将你死而复生,是我小瞧他们了。林霰这扮猪吃老虎的戏码,真是演得得心应手。”
宋西辞话语间透出闲闲的讥讽之意,叶秉烛看他一眼,道:“青州林氏与我有救命之恩,在我面前辱及林氏,不太妥当,还请宋家主自重。”
威慑之意昭然,宋西辞冷笑一声,道:“你会对青州林氏另眼相待,恐怕不只是因着救命之恩这么简单吧?林霰身边可还缺个妹夫呢!”
话到这个份上,叶秉烛反而释然,他想起阿醉枕在他怀里睡过去的样子,像个不舍防备的小孩。他笑了一声,道:“是啊,我能活下来,也有阿醉的一份功劳。”
他故意称呼林醉为“阿醉”,言语之间,柔情脉脉。
宋西辞眼中寒光一闪,叶秉烛不以为忤,继续道:“夺龙之役,我与阿醉困在梦魇兽的梦境结界中时,我将天罡铃送给了她,天罡铃的铃身由藏于南疆古木内的千年黄铜制成,铃内圆珠由鲛骨磨制,可锁人魂魄,祛除邪煞。我告诉她,铃内圆珠中藏着七杀星纹的星象之力,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了性命之忧,捏碎铃铛,放出星象之力,我就会赶来救她。”
听到这里宋西辞便全明白了,他道:“铃铛内怎么可能藏有星象之力,怕是你将自己的一缕残魂放进去了吧?天罡铃内的圆珠由鲛骨磨制,可锁人魂魄,将残魂放进去,物尽其用。我猜,你应该是一时起意,没想到这缕天罡铃里的残魂,却成了日后起死回生的关键。”
“是啊,”叶秉烛的声音里有叹息的味道:“遇见阿醉,是我之幸,若是没有那缕残魂,也就没有今天的叶秉烛了。
宋西辞想了想,道:“林家两位前辈救回了你的一丝残魂,而秋信冬帮你重塑了肉身。我想,林家的两位前辈是不会主动找上秋信冬的,对朝廷退避三舍是卜星界内不成文的规定,林家一贯与世无争,更是会牢牢遵守。所以,一定是秋信冬得到消息,主动找上林家的,秋信冬愿意帮你重塑肉身,是因为他需要你的身体,将离散的混沌碎片整合为一,然后将它厉化,变成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卜星界的灾难。步骤卡得如此精妙,我倒是有些疑心了。”
叶秉烛抬起眼睛:“怀疑什么?”
宋西辞道:“十几年前,四大家主夜占星象,预示到了洛云峥的降生,如今看来,卜出预示的不仅仅有四位家主了。那时秋信冬还不是国师,不过世有传闻,秋信冬出任国师一位前,曾在天行山玄机宫修行数十载,想必玄机宫的人也知道洛云峥的降生,在暗中窥探许久了,伺机而动。”
叶秉烛顿了半晌,慢慢地道:“那赵家庄里会出现魔罗座就不奇怪了,是秋信冬早就预备好的。朝廷忌惮卜星界已久,秋信冬摸准了帝王的心思,以颠覆卜星界为契机,登上了国师之位。他的确是位权谋之士,不过他的权谋是为朝廷,也为自己,从不是为了天下人。”
宋西辞长叹一口声,突然笑了,低声道:“为天下人是假,为天下是真,你还记得大靖朝的开国之君,是如何登上王位的吗?”
叶秉烛只觉心念一动,一些更加可怕的想法渐渐浮了上来。
大靖的开国之君是太祖皇帝,谥号曰仁,本是一位奴籍出身的少年,封王之路还与七步宫坐落的荒芜山息息相关。
荒芜山原是片古战场,遍野尸殍,鬼魅横行,太多的怨气聚在一起,久而久之便养出了一只身披厚的甲口吐黑烟的邪祟。那邪祟天生地养,身形极为高大,以活人为食。当时的国主昏庸无能,只晓得蹲在后宫的御花园里看美人吃葡萄,哪有心思管百姓的死活,眼瞧着一代王朝便要败在这个不正经的东西手里。
民间怨声正浓之时,一位奴籍出身的少年不晓得从哪里学来了斩杀邪祟的本事,一人一骑直抵那邪祟的老巢,掏了那畜生的心肝。
邪祟由怨气所化,死而不僵,尸身倒地为山,便是如今的荒芜山,那位奴籍出身的少年便是太祖皇帝。
叶秉烛道:“太祖皇帝因斩杀邪祟收得民心而高居庙堂,秋信冬厉化混沌,涂炭卜星界,和当年那只怨气所化的邪祟有什么区别?神者混沌由他一手厉化,自然也只有他知晓化解之法,待他化解了混沌之乱,民心尽归,和当年的太祖皇帝又有什么不同?由此看来,他筹谋的不仅仅是个国师之位,还有整个天下”
危害苍生者,至亲亦可杀,反之,皆可救。
这是秋信冬说过的话。
那是个真正的权谋之士,从不以善恶定生死,而是看大局,顾大义。
秋信冬的心和血都是冷的,烽火万里,苍生哭嚎,在他看来,皆是寻常,远不过重权在握来得重要。
他筹谋若此,的确是为了天下,可惜,不是为了拯救天下,而是为了得到天下。
宋西辞眼中俱是寒光,他展开折扇,笑容敛在扇面之后,低声道:“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邪祟由怨气所化,死而不僵,尸身倒地为山,便是如今的荒芜山。荒芜山乃是太祖登基的重要契机,说是龙脉也不足为过,这样好的地方,旁人都没捞着,单单给了七步宫?若我猜的不错,七步宫的真正宫主,应是秋信冬吧。”
“还有,”宋西辞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慢慢地道:“秋信冬摆明了要利用你,可利用之前,必先收买掌控。将七步宫的宫主之位交给你,可以看做是收买,那么他又是如何掌控你的呢?”
宋西辞眼中寒光奕奕,像是某种破冰而出的凶兽,挑衅一般:“说说吧,秋信冬究竟是如何控制你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鸟兽嘶鸣骤然响起,凄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