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西辞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正午。宋阳寻守在一旁,见宋西辞睁开眼睛,连忙掀起床帐将他扶起,口中关切着:“家主,可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嗓子干涩得厉害,仿佛含着一嘴沙子,话都说不出来。宋西辞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杯盏,宋阳寻会意,立即倒了杯凉茶给他。
茶汤润湿喉咙,火烧火燎的感觉总算淡了一些,宋西辞长舒一口气,道:“经此一役,毁我十年修为啊,神者混沌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宋阳寻立即道:“属下度些内息给家主吧,祝您治疗内伤。”
宋西辞撩起眼皮,甚是不屑地扫了他一眼,笑着道:“你那点子内息还是自己留着吧,救活了我累死了你,谁的命不是命呢。”
宋阳寻没再强求,摸着脑袋笑得憨厚。
宋西辞搁下茶杯,想了想,道:“那个黑衣人可还在赵家庄?”
提到黑衣人宋阳寻立即正色起来,道:“在的,自救下家主,他一直未离开,林家小姐好像同他是老相识,一直跟在他身边。昨日里又有几个村民被混沌残片缠住,是那位黑衣人施下渡化之法,给救了回来。”
宋西辞想了想,道:“你可认得那黑衣人是谁?”
“黑衣裹身,黄金遮面,必是那位七步宫主无疑了,”宋阳寻道:“可属下有一点不明。”
宋西辞看他一眼:“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有话直说。”
宋阳寻笑了笑,道:“那位七步宫主所使用的武器名叫方天锏,名列兵器谱第四,是天行山玄机宫的圣器。玄机宫不属卜星一界,乃世外仙宫,修行道法,弟子甚少出世,极为深不可测。据说秋信冬出任国师一职前,曾在玄机中宫修行数十载,难道说七步宫同朝廷有所关联?而且,属下亲眼见到那位七步宫主当众绘出了阴阳双星的星纹,此乃大不敬之举啊,他活腻了吗?”
宋西辞凤目狭长,仿佛有精光闪过,一双瞳仁水洗一般,明亮透骨,他道:“七步宫虽属卜星一界,但与四大家族鲜有往来,敢遗世独立,必定有着强有力的后盾作为支撑,不然很容易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遭他人围攻。”
宋阳寻眸光一动:“您的意思是……”
宋西辞道:“卜星界日渐壮大,四大家族割据一方,互为掣肘,又互相扶持,近些年,隐隐有朝廷分庭抗礼之势,怎能不招人忌惮。堵不如疏,与其撕破脸,闹得民不聊生,倒不如加以制衡。我想,七步宫本来就是皇室放在卜星界内的一根针,一只窥探的眼,是牵制也是监视。一旦四大家族壮大到了威胁朝廷或者皇室地位的那一天,七步宫自会出面,滋生事端,让四大家族自相残杀,以保证神州皇族的地位。说什么遗世独立,超然世外,不过是唬人的幌子。所以,当今圣上才会眼看着七步宫融帝后双星于一体,却不加干涉。”
宋阳寻倒吸一口冷气:“如此说来,那位七步宫住的背景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宋西辞眯起眼睛,他大病初愈,面色雪一般的白,瞳仁却是黑的,一亮一暗间撕扯出一种俊美诡谲的神韵,自语一般喃喃着:“他背后一定有着很多超乎想象的故事。”
宋阳寻张罗着弄些吃的给他,宋西辞摆摆手,示意不必了,他没胃口。问宋阳寻林醉现在何处,宋阳寻抓抓头发,道:“必是又同叶秉烛一道在老槐树下乘凉发呆呢。这俩人真是怪,整日腻在一处,也不说话,只是发呆。一个发呆,一个陪着,入定一般。”
宋阳寻口中的那棵老槐树在村口处,树龄已有百年,枝繁叶茂,树身粗得三人合抱都未必抱得过来。叶秉烛同林醉各占了一枚树枝,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相顾无言,宋阳寻没说错,还真是一个发呆,一个陪着,十足默契。
宋西辞站在树下看了一会,笑道:“二位这是修的哪门子枯坐禅啊?”
林醉垂下头看了他一眼,道:“宋家主身体不错嘛,这么快就能下床走路了,还以为您得养上一个月,才能好转。”
宋西辞嘴角一抽,心道我又不是生孩子坐月子,哪用得上休养一个月,这丫头真是不损人不会说话。
叶秉烛一震衣摆,自槐树上跳下,也不知那身黑衣用的是什么料子,行动间,隐隐有光芒闪烁,十分漂亮。叶秉烛抓过宋西辞的手腕,摸了摸他的脉,半晌,道:“宋家主内息深厚,混沌残片未能伤你心脉,内伤有些,不算严重,打坐调养即可。”
宋西辞随着他的动作看了一眼他的手,叶秉烛的手指纤长白皙,十分漂亮,只是温度低得惊人,冰块一般。
宋西辞眯起眼睛,道:“叶宫主似乎对如何渡化混沌残片十分在行,难道七步宫修习的是神者混沌?”
林醉跟在叶秉烛身后自老槐树上跳下来,闻听此言,十分不悦地瞪了宋西辞一眼,道:“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谢谢会不会说?用不用我现在教你?”
宋西辞勾起嘴角,笑得十分讽刺,他道:“怎么,放弃洛云峥改投叶秉烛的怀抱了?也对,一个是没落世家的狼狈公子,一个是风头正劲的一宫之主,一个骨头都化成灰了,一个却能跑能跳,移情别恋也是可以理解的。”
林醉气得眼睛都红了,右手虚握,祭出红魔枪,枪尖直指宋西辞的喉咙,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今天,我替你父母好好教训教训你!”
宋西辞满脸讽刺,站在那里连躲都不屑躲,十足的傲慢。叶秉烛抬手将林醉的长枪按下,眼睛虽然看着宋西辞,话却是对着林醉说的,他道:“白长了这些年岁,怎么还这样受不得激,旁人随意挑拨两句,你便跳脚。既然知道狗嘴里吐出的不是象牙,又何必浪费功夫去计较。”
林醉损人不带脏字,这位叶宫主显然也没客气到哪里去,宋西辞面色一变,正要说话,叶秉烛适时打断他,道:“宋家主想必也瞧出来了,赵家庄并非爆发时疫,而是有混沌残片到处离散,入侵心脉,扰人神志。你我有修为在身,尚可自救,普通村民一旦沾染,轻则疯魔,乱吼乱咬,重则暴毙送命。此等祸患决不能留,尽早除去才是正道。”
宋西辞上下扫了他一眼,话语间酝着淡淡的讥讽:“真是没想到,叶宫主竟还有一颗慈悲悯人之心。”
林醉一看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连翻了好几个白眼,都快翻上天灵盖了。叶秉烛被黄金面具遮住了半数容貌,看不见表情,唯有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露在外面,没有半分情绪,他道:“混沌残片四处离散,入侵心脉,是在汲取营养。一旦让它炼化成型,神者混沌重新现世,头一个遭殃的便是卜星一界。无忧之乱上,那场毁天灭地的风暴何等可怕,宋家主应该最是清楚。神州皇族一向忌惮卜星界,若是让他们抓住了神者混沌的把柄,借机刁难,四大世家也好,七步宫也罢,都逃不出牵连之罪。对我们而言,肃清混沌残片不是救人,而是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