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传来异动的声响,林醉倏然转身,看见一只花尾巴山鸡立在木桥的桥栏上,眨着一双黑豆大小的眼睛,挑衅似的看着她。
林醉还沉浸在伤感氛围里,扁着嘴巴委屈巴巴地道:“你走吧,我很难过,不想吃你了。”
野山鸡看了她一眼,突然扯着脖子叫了一声,像是在发出警告,林醉吓得一阵哆嗦,环顾四周才发现院墙上赫然出现一众黑衣侍卫。那些人齐齐翻手取箭,箭簇上一抹幽冷的寒芒。
林醉那点伤感情绪瞬间散了一半,连连摆手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林氏家主林霰是我亲哥哥,我是他……”
不待林醉自报完家门,为首一人沉声道:“擅闯禁地者杀无赦!放箭!”
“放箭”二字尚未落地,数支羽箭已经刺破冷幽幽的白檀花香,笔直地朝林醉飞来。
林醉一边仓皇躲避一边跳脚怒骂:“你们一家门都是什么东西!不让人吃饱饭也就罢了,还憋着坏要伤人性命!四家之首了不起啊,家主是星尊了不起啊,明天我就怂恿宋西辞那个王八蛋带人围了云泽城,他最擅长干这个!到时候,把你们一个个都吊起来打!你等着!你们都给我等着!”
林醉没有兵器在手,只能借着雾气的掩映,在花丛里上蹿下跳。突然颈间一痛,金铃随着断裂的结绳一起飞了出去,林醉抢在金铃入水之前纵身扑了过去,全然不顾一枚羽箭正朝她的胸口射来。
电光火石之间,花丛里突然传来珠落玉盘似的铮铮琴音,那琴音初听极度悦耳,紧接着便是烈火灼心般的入骨疼痛。
羽箭应声折断,立在院墙上的黑衣人纷纷中招,惨叫着跌了下去。一院子的白檀花突然爆出炫目的光芒,林醉被晃得睁不开眼睛,只觉腰间一紧,似是有人抱住了她,然后掩住了她的耳朵。
林醉连连挣扎:“放开我!”
那人嗓音沉沉,似一坛陈年的酒,他道:“空梦之音入耳即断心脉,不想死,就不要乱动,我不会害你。”
林醉张不开眼睛,十分不知所措,只能藤蔓般依附在那个看不见脸的家伙身上。那人捏了个飞行诀,林醉只觉脚下一空,人已飞了起来,那道醇浓的声音再度响起:“抱紧我。”
抱紧我……
心尖上最柔软的部分被轻轻触动,曾经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抱着她飞越了凶兽横行的黑暗森林。那时候她怀揣着满心羞于言说的爱慕,张开手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身,然后偷笑着将耳朵贴上他的胸膛。
她喜欢他的心跳声,喜欢他仗剑而立时倜傥的眼神,喜欢他黑色长发里夹杂着的醒目的月光白。
她是那么喜欢他,却没能亲口说给他听。
林醉学着回忆中的样子抬手抱住神秘人的腰身,就在她准备将耳朵贴上那人胸膛的时候,飞行诀骤然失效,林醉毫无防备,仰面自半空中摔了下去。
一路撞断树枝无数,落地时全身酸疼得像是被人套在麻袋里胖揍了一顿。林醉趴在地上咬牙切齿:“那个谁,你站那儿!别动!别以为你刚刚救我了的命,我就不会跟你打架!”
四周深林寂静,只有几只失眠的夜枭扯脖子哀嚎,除了脸朝下趴在地上的林大小姐,再无半个人影。
林醉抓了抓头发,脑袋里浮起一个斗大的问号——就,就这么走了?
神神秘秘地出现,神神秘秘地救她一命,又神神秘秘地消失。
最近卜星界很流行做好事儿不留名吗?
林醉低叹一声,无奈摇头。
神秘人将她扔在了云泽城外的树林里,站在山坡顶端向下看去,能看见灯火辉煌的云泽夜景,暖黄色的雕花宫灯汇成浮动的海,隐隐有几分 无忧城鼎盛时的模样。
林醉静静看了一会,然后扶着酸疼的腰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祈求她如父的长兄多喝几杯,喝到不能来跟她算账是最好的。
脸上被蚊子叮了个包,林醉探手去抓痒,脑中蓦然灵光一闪,抓痒的手霎时僵在了半空——
等一下,刚刚那个做好事儿不留名的大善人说什么来着?
空梦之音入耳即伤心脉。
空梦之音?那不是七步宫的独门秘术吗?
荒芜山七步宫是卜星界的一大异类,宫主叶秉烛黑衣裹身黄金遮面,手持一盏结缘灯。据说他可以在梦中杀人,而那盏名列兵器谱第二位的 结缘灯更是能够将亡魂引入生者梦中。
普天之下,无人不识七步宫之名,却也无人见过叶秉烛的真面目。
十足的神秘,也是十足的厉害。
林醉越想越心惊,神州苏氏与七步宫各自占山为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七步宫宫徒为何会出现在云泽城里?
难道是七步宫宫徒荤菜吃腻了,来云泽城吃个素换换口味?
林醉被自己的想法逗得想笑,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周围荒草簌簌一响,一道浅青色的身影御着飞行诀出现在她面前。林霰负手而立,一身青色长衫如同雨后翠竹,素笔勾勒的眉眼中,满是恼怒的 意味。
林醉膝头一软险些跪下去,结巴道:“大、大、大、大哥。”
林霰一脸的怒容都能挤出水来了,他一边说教一边用指头猛戳林醉的脑袋:“整日提醒你,进了云泽城要谨言慎行,不可任性胡为,提醒得嘴皮子都要磨薄了,你倒好,连云泽城的门儿都还买迈进去,就当众砸了青州林氏的招牌!宋西辞脑子有坑,难道你脖子上顶的也是棒槌?当着星尊大人的面公然大打出手,这是一个世家小姐该干的事儿吗?”
林霰看似寡情冷淡,其实嘴皮子比谁都毒,骂街的本事更是无人能及,自家亲妹妹都让他损得抬不起头来。
林霰骂了半晌,见林醉抵着脑袋不肯做声,冷笑了一下,道:“还委屈上了?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林醉揉着脑袋万分委屈:“明明是宋西辞欺人在先,他负主要责任,不能把所有账都算在我头上。”
林霰瞪她一眼:“俩人一对儿二傻子,还分什么主要次要。话说回来,打架就打架吧,居然没打赢!没打赢就没打赢吧,还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吗?”
林醉愈发委屈,揉了揉鼻梁,道:“我也不想哭的,谁让我在幻境里看见……看见他了。他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声音里染上了哽咽的味道,林醉一副为情伤神的模样,像极了被踩疼了爪子的哈巴狗,连耳朵都耷拉了下去。
林霰心柔一软,骂也不是哄也不是,重重叹息一声,道:“打架的事暂且搁下不提,你先说说你怎么会跑到云泽城外的荒山上来?”
林醉偷瞄一眼林霰脸上的神情,见他消气的迹象,嗫嚅着解释道:“我本来是想猎只山鸡来解馋的,不知怎的闯到了一个开满白檀花的院子 里,差点被守园的侍卫射杀了。一个会操纵空梦之音的蒙面家伙救了我,是那个家伙把我扔在这儿的。”
“白檀花?”林霰重复了一遍这个在卜星界人尽皆知的名字,蹙着眉尖道:“白檀花与七杀星纹并称为兖州洛氏的族徽,无忧之乱后,受洛云峥影响,洛氏一族都背上了罪人的名号,苏云微贵为星尊,为何要在自己府中养白檀花?这不是摆明了招惹是非么。”
林醉差点脱口而出:“也许星尊大人的脑袋也有坑”,好在为数不多的理智及时拦住了她,没让她继续往林霰正浓的火气上加把柴。
林霰蹙着眉毛思考半晌,目光触及到林醉握在手中的金铃时蓦然而笑:“招引亡魂需要以与亡者有所关联的灵性之物为媒介。云泽城里会出现白檀花,和洛云峥脱不了干系,我们的星尊的大人恐怕也是在打神者混沌的主意……”
林醉一愣,不由得抽紧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