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梁耀妈这病，即便是手术完了，最好也是要在医院里躺十天半个月的才叫人放心，可梁耀妈才住了一个周，就不乐意再呆了。
旁人不说，她也不是不明白，这病房里的一应设备，吃穿服务，哪个不是精细的，就算不是自己的花销，那也是白花花的银子。
于是在自己能下地之后，怎么也不愿意再住了。
梁耀给余音说，余音也没辙，只能就此作罢，但是，这一出院，难道又要把老太太送回赤阳去？
在赤阳，少不了又是一个人，梁耀妈也是个闲不住的，铁定要继续折腾她的铺子，这一弄，要是再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梁耀妈出院之前，余音把梁耀拉到门外。
“你准备怎么办？”
梁耀看着余音没说话。
“你放心老太太一个人回去？”余音又问。
“放不放心，都得回去吧。”梁耀眉头锁着，“咱家里就那么点儿大，总不能让我妈一直跟咱们挤吧。”
余音眼光闪闪，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我是觉得，要不然搬到我那儿去吧，房子大些，你妈也好活动，在浙兴，要是她身体不舒服还能看顾着。”
梁耀垂着眼，也不说话，余音又补了一句，“梁辉周末也可以过来，那边房子大，多住几个人也不挤。”
这句话说完，余音便不再开口，看着梁耀只等他的决定。
等了很久，梁耀才开了口。
“还是回去吧。”
梁耀转身进了病房，留下余音一个人站在门外。
余音看着那坚决的背影，轻咬着下唇。如果……梁耀妈不能留在这里，那么，离梁耀离开的日子，恐怕也不多远了。
梁耀妈出院的那天正巧是个周内，梁耀前些日子耽误了不少时间，没法子再请假，所以只能让余音去把梁耀妈接回去了。
梁耀妈东西不多，来的时候也不过带了些简单的外衣，这倒是给余音省了事儿，随便拎了包裹，就扶着她上了车。
余音坐在驾驶座，旁边就是梁耀妈。
余音心里有计较，一路上，话就不多了。梁耀妈倒是很开心的样子，一双小眼睛始终看着窗外，感叹着大城市的繁华。
余音听了，偶尔适时地补上一句。
“那阿姨也搬到浙兴来怎么样？”
“嗨，这哪儿成，镇上铺子还在，总不能不管了，而且这儿房价得多贵啊，梁耀也不容易，我也不想拖累他。”
梁耀妈笑着摆手，老人家自然是舍不得一辈子呆的地方，想要说服她搬过来，那估计也得费不少功夫。
余音弯了弯嘴角，不在说话，可车的方向，却是朝着香榭别墅去的。
余音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先斩后奏，直接把梁耀妈接到自己这边来，她早就让顾叔收拾好了一切，连保姆也请好了。
只希望梁耀妈在这儿住舒坦了，也就不操心回去的事情了。梁辉也马上高考，考个浙兴的大学，以后也就在这儿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虽然这件事确实是她自作主张，可是想想她和梁耀，余音觉得如果她不做些什么，那恐怕真的就得一拍两散了。
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走进了香榭别墅区。
“阿姨，就在这儿了，咱们下车吧。”
余音把车停在车库，就去拉另一边的门，扶了梁耀妈下车。
梁耀妈一面走着，四处打量着周边的建筑，她心里疑惑，憋不住事儿，径直就开了口，“小余啊，你们平时，就住这里？”
“平时是住梁耀那边的，这不是您来了，怕那边房子小，挤到您，就说先搬到我这儿来住几天。”
余音笑着，开了自家门，邀了梁耀妈进去。
梁耀妈一踏进玄关，当时就愣住。
一个农村老太太，何时见过如此华丽奢侈的装潢，就那天花板上的吊灯，几乎都要晃花她的眼。
虽然她不怎么识货，但是看着余音屋里的家具，就像是镀了一层金光，处处不在叫嚣着奢华。
“这……是你的房子？”梁耀妈惊叹道。
“是的，您就当自己家就成。”
正说着，新来的保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着客厅的来人，满脸堆笑。
“余小姐回来了。”
余音点点头，又跟梁耀妈介绍，“这是家里的保姆，林婶，专门照顾您的，以后有什么事儿您跟她说就行。”
梁耀妈此时只感觉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茫然地点着头。
“饭好了吗？”余音拉着梁耀妈在客厅坐下。
“快了，就剩一个汤了，要不然我先端上来？”林婶倒了水在两人面前放下。
“阿姨，现在吃饭行吗？”余音转头问梁耀妈。
“啊，行的行的。”梁耀妈忙点头，似有些诚惶诚恐地样子。
“那咱们就去餐厅吧。”
余音笑着说。
饶是余音态度恭敬，可梁耀妈仍是不太习惯，举手投足都是局促，一直在问梁耀几点下班，什么时候回来。
余音都一一安抚了过去。
整整一天，余音都是陪着梁耀妈，林平打来几个电话，都被她按掉了。她几乎是用出了对她爷爷的态度来对待梁耀妈，可效果甚微。
离梁耀下班的时间越来越近，余音就越显得有些焦虑。趁着梁耀妈正用心的看电视剧，自己就悄悄钻进了卫生间，给梁耀去了个电话。
“下班了？”
“快了，正在收拾东西，你们今天怎么样？”梁耀语气轻快，想必心情还不错。
“嗯，还行。”余音说话慢吞吞地，斟酌了好久，才说，“你下班来香榭别墅这边，我把阿姨接过来了。”
这话一落音，那边就长久地沉默了，余音攥着电话的手心里渐渐渗出汗来，沉默的时间越长，余音的心就越渐下沉，直到那边终于传来了一个字。
“好。”
余音勉强笑了笑，轻声道，“那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余音靠在洗漱台上楞神来，方才那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已经代表了梁耀对她所做事情的态度。
即使，他没有当场发难，可还是……
余音自嘲地笑笑，她就这么不值得依靠吗？他就非要和自己划清的明明白白吗？
梁耀准时在下班后回了香榭别墅，见着余音倒没再说什么，陪着自家老太太一边儿吃饭，一边儿说着闲话。
余音心里装着事儿，面上也就淡淡了。
晚上的时候，梁耀跟余音在一房睡下，俩人靠在床榻上，沉默不语，一个翻着手机，一个看着公司文件。
眼看着时间渐晚，梁耀这才开了口。
“等过几天，能请着假了，我还是把我妈送回去吧。”
余音翻了一页，头也不抬，“在这儿住不好吗？阿姨病刚好些，回去肯定又要折腾她的铺子，那铺子一月也没见挣多少钱，还把身体弄坏了。”
她说的无意，梁耀脸色却是一暗。
“她苦日子过惯了，恐怕是在这儿不自在。”
“时间长了就好了，何况林婶在，也能照顾着，梁辉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而且一个小孩子，两头怎么顾得过来？”
余音的话说的句句在理，硬是要逼出梁耀亲口告诉她，他准备会赤阳的事实，可不论她怎么刺他，梁耀仍然没有松口，对回去的话绝口不提，但依然执意要将梁耀妈送回赤阳县去。
于是一晚上的沟通还是无疾而终，两人谁也不肯让步。
梁耀何尝不想把梁耀妈接到浙兴来，可他一穷二白，拿什么来伺候老娘，他也不愿意老是依靠着余音。
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靠女人？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事情到此，梁耀觉着，他跟余音可能也就只能到这儿了，他配不上她，从来都是。以往那些在一起的日子，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随便一个小石子就能打破了。
他没办法在浙兴负担起家人，何况还有将要上大学的弟弟，倘若以后梁辉考上大学，那么他母亲这边，总是要有人照顾的。
当初从镇上回来的时候，那些对梁辉说的话，是他真真实实的打算，原本，他也预备着该回去了。
在外面这么久，把家里落下不管，到现在，也该是尽孝的时候了。
只是……
梁耀翻了个身，面对着余音。
她会放自己走吗？不，她一定会的，她那么骄傲，她该配更好的更适合她的人，从开始他就明白，他们不会长久。
所有亲密的瞬间，在他心里永远都留着一个底线。他固守着内心一隅，早就做好了全身而退的打算。
他爱她吗？
爱的。
只是他背负了太多，他不敢把自己都寄托给这个人，他太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余音，他不相信他们会终老。
所以在能够抽身的时候，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做一个逃兵。
自从那次交谈后，余音和梁耀的关系变得显而易见地疏离，不是冷战，也不是吵架，只是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却固执的都不愿让步。
在某一次余音加班的空档，梁耀提前回了别墅，俩母子坐在昂贵的皮具沙发上，进行了一场严肃深入的交谈。
对梁耀徐徐吐露出来的现实，老人眼里闪过失望，可心下却仍是了然。
“我知道，我知道。”
梁耀妈一直表示理解，梁耀只能低着头，不让她看到自己眼里的纠结。
“其实我也觉得咱配不上人家。”梁耀妈苦笑了一下，扯着自己身上余音刚为她买的绸缎家居服，“你看着屋里，那样不是金贵的，妈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娶了她，以后你……诶，算了算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啊？”
“明天吧，明天……我已经请好假了。”
“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回来？”梁耀妈又问。
“等等吧，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
“好好说，别伤着人家，余丫头是个好姑娘，是咱们没福气。”梁耀妈说着，心里有些酸，抹了抹眼角，“我是没想到她家里竟然这样好，要不然……”
“妈……”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你自己有分寸，自己看着办吧。”
梁耀妈蹒跚着回了卧室，梁耀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满面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