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耀妈昨晚说的“去山上玩”,其实就是去离镇子不远处林里转转,听说这冬天有时候还会有小动物,远了些还有一条小河,不过估计已经结了冰,倒是可以凿开钓鱼。
梁耀背了一个登山包,拉着余音就出门了。
大年初一,路上都冷冷清清,虽然平时也没什么人就是了。不过好在今日天公作美,天气好的不得了,连寒风都没那么凌厉了。
两人很快就离了镇子,脚下已经是由干枯树叶、松软泥土铺成的小路,蜿蜒而上,就能看到茂密的林子。
雪地靴踩在枯枝上,发出吱吖吖的声音,余音觉得好玩,一步一脚印地踩得更使劲了。
“我说,你包里背的什么呀?”
余音一手揣在梁耀衣服兜里,蹦着往前走。
“想知道?”
梁耀戴了口罩,眼睛弯弯的,一看就是在笑。
余音瞪他一眼,伸手扒拉他的登山包,也不知道装的什么,鼓囊囊的一大包。
梁耀索性把包放了下来,打开给余音看。
“弹弓……”余音眼尖地看见包里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伸手拿了出来,“你是准备打猎吗?”
“可以打麻雀,烤麻雀吃。”
“啊!你好残忍!”
“说这句话之前,先把你口水擦擦。”
梁耀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
还说什么残忍,星星都快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余音嘿嘿一笑,问,“这么冷,有没有麻雀呀?”
“有的,朝林里走些就有了。”
梁耀重新把登山包背起来,一手拿着弹弓,一手拉着余音,又朝更深处的林里走去。
林里有很多事常青树,大冬天仍然翠绿挺拔地直立着,只从枝丫上薄薄的雪层,才能看出来这是冬天的常青树。
林子里果然有麻雀,嗓子跟冻哑了似的叫唤,偶尔扑棱着翅膀,从这个枝头飞到那个枝头。
“哎哎哎!快看!那里停了只!”
余音兴奋地捏了捏梁耀的手,朝某一处树枝上指去。
“能打到吗?”
梁耀笑着看她一眼,弯腰在脚下捡起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子,而后举起弹弓稍稍一瞄准,就只听见咻的一声,麻雀应声而落。
“我的妈!”余音呆呆地鼓掌,“这都行。”
梁耀在那棵树下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被打死的那只麻雀,然后突然血淋淋地举到余音跟前吓她。
“呀!”
余音差点一个趔趄栽过去,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踹了梁耀一脚。
梁耀一脸恶作剧得逞地笑,逗她说,“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你这样突然一下,谁都会吓到好吧。”
余音翻了个白眼,使劲捏他腰间的肉。可大冬天里,谁不是一身棉袄,在家上梁耀身上都是紧实的肌肉,即使余音就差把手伸到衣服里面去了,可还是什么都没掐到。
梁耀看她气鼓鼓地样子,笑着扬了扬下巴,“回去给你掐。”
“谁稀罕。”
余音甩开梁耀的手,自顾自走到前头去了。
梁耀抿着嘴笑,大跨步地跟了上去。
林里麻雀不少,梁耀最后也只打了三四只下来,太冷了,即使戴着手套,可握着铁弹弓就跟握着一块冰似的,双手通红。
于是也就作罢,收拾了战利品,俩人就朝小溪那头走去。
小溪果然如余音所料,已经冻上了。
这可怎么办?
余音抬头瞅瞅梁耀,麻雀可是要拔毛去内脏的呀……
梁耀面上倒是十分坦然,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就把包放了下来,埋头又在包里捣鼓着什么。余音在一旁无聊,于是就搬了大些的石块儿,垒成一圈围起来。
“我去旁边找点干柴。”
余音用脏手摸了摸梁耀的脸。
梁耀无奈地抬头看她,“别走远了。”
“好嘞。”
不多久,余音就抱了一堆干柴来,梁耀正带了橡胶手套,蹲在河边不知道怎么掏出的一个口子里洗麻雀。
虽然带着手套,可这天寒地冻的,在结冰的河里洗麻雀,恐怕滋味不会好到哪儿去。
余音看了有些心疼,转身就去包里掏出打火机来,自己起了堆火。
等梁耀洗完,火已经烧得很旺了。
“来。”
余音朝他招手,梁耀就在他身边坐下,拿着一根树枝就把几只麻雀串了起来,举在火焰上来回翻烤着。
“我来吧,你把手暖暖。”余音把树枝接过来,把自己怀里暖水壶递给他。
火势越来越好,梁耀也时不时撒一些调味料上去,听着滋滋作响、皮开肉绽的声音,鼻腔里也充盈着熟肉的香气。
闻着这样的味道,余音就有些迫不及待,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撕一块肉下来。
“诶,烫!”
“啊!”
梁耀话还没落音,余音果然抱着手尖了一声。
梁耀忙扔下手里的树枝,拿过余音烫伤的指尖,轻轻吮了上去。
刺痛的指尖被柔软的口腔包裹,温热的舌头一下子就缓和了疼痛。余音怔怔地坐着,看着梁耀毛茸茸地脑袋,突然开口,“梁辉上高三了吧?”
梁耀一愣,缓缓抬起头来,有一刻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余音听到了他们早上的对话,可余音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梁耀的心终于沉沉地落了下来。
“嗯,今年就高考了。”
“重要的一年啊。”余音笑着说。
梁耀总觉得余音是想说什么,字字句句好像都别有所指。
“你……”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梁耀正要说什么,却被余音打断,从火堆旁捡起有些烤糊了的麻雀,笑着递给他。
麻雀很香,虽然不足以饱腹,但是两个人也都吃的很满足。趁着火劲还在,两人坐在火堆旁休息。
闲来无事,梁耀就跟余音讲起以前在山林里打麻雀的事情,以往天气暖的时候,还会有些野鸡野兔什么的,抓了之后就拿到河边儿来,一拨人钓鱼,一拨人烤串,那香味飘的山下都能闻得到。
说起这些,梁耀满眼笑意,还说,等天暖了些,还可以带余音一起去钓鱼。
余音笑着看他,点点头都应了,假装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要回赤阳县的话。
该怎么问出口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听到那些话时候的心情,就是突然觉得心里落下一个大石头,咯噔一声,把自己的喉咙全都堵住,出不来气,一瞬间就窒息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他会离开,可却没想到会是在自己已经认定他是男朋友之后的情况下,所以她该怎么办?
刚刚交付出去的心,要怎么拿回来呢?
余音陷入自己的情绪,连梁耀喊着回家都没有听到。
恍然间,突然身体腾空,余音吓得尖叫一声,这才回过了神,原来是梁耀径直伸手把她搂了起来。
“你要吓死我!”
余音嗔怒地去捶他,梁耀用头轻轻碰碰她的脑袋。
“谁让你不好好听我说话。”
于是梁耀就背着包,两手抱着余音往山下走去。在这座山里,每一条路他都无比熟悉,即便是怀里抱着一个人,长腿也像是生了风,呼呼地朝着走着,脚步没有丝毫停滞。
余音搂着他的脖子,一面笑骂着,连冷风削在脸上也感觉不到了。
这一趟玩的倒是嗨了,余音回去之后就发起烧来,想来是疯得太过头,有没有注意保暖之类的。
梁耀心疼的不行,说什么也不带余音出去了,余音也拗不过他,只得被人拉去镇里的小诊所打吊瓶。
这一打,就是好几天。
“今天最后一瓶了吧?”余音拨着滴管,想要把速度调快一些,还没调好,手背就被梁耀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别乱动。”
余音不高兴,“这都最后一瓶了,打快点啊,慢死了。”
“不急这一会儿。”
梁耀不理她,偏头又去看了看滴管,还好速度不快。
摸了摸余音的手,冻得跟冰坨似的,梁耀又跟护士要了一个暖水袋,轻轻地放在打吊瓶的那只手下面。
“暖和些吗?”
“嗯……”余音点点头,张大嘴打了哈欠,“困。”
“困就睡吧,靠着我。”
病刚好,梁耀也不敢让余音再出去疯跑,于是余音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跟梁耀待在家里,偶尔两人去守守店。
这一个春节,也就这么过去。
回浙兴的时候,梁耀妈拉着余音好一顿话说,什么常来玩啊,有什么事儿记得跟家里讲啊,俩人好好地啊诸如此类。
另一边,梁耀也在对梁辉耳提面命。
“老老实实上学,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临门一脚你给我掉链子,你看妈的病还能好不?”
梁辉没吭声,低着头一直看着鞋尖。
“好好考,也就半年了,有什么事儿,考完再说。”
“哥。”
“嗯?”
“没事。”梁辉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毕竟梁耀跟余音俩人,并不是他可以置喙,“你跟余音姐好好的。”
“知道了。”
这临别之前,余音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好好的,你要跟梁耀好好的,你们俩要好好的。这家人连自己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梁耀喜欢,于是她就嘱咐他们好好的,没有要求这那,只希望孩子们好好的。似乎孩子们好好的,她也就放宽心了。
回去的路上,梁耀在开车,余音就坐在副驾上阖眼休憩,她脑子很乱,好像每一秒都会划过无数个念头。
她在想梁耀母亲的病到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她在想有什么两全的办法可以把梁耀留在浙兴;
她在想……如果梁耀真的要走,她该怎么办?
回程的路走了快五个小时,中途换上余音,梁耀也就窝在副驾驶上睡觉。可却是睡不着的,脑子里也都是梁辉说的话。
他不是不明白梁辉有多煎熬,一个人在县城上高中,每个周来回四次,车程近五个小时。家里的大大小小还是病魔缠身的母亲在操持。
只给钱是万万不够的。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呢?
车子终于在东泉路家属楼下停了下来,余音正要喊梁耀,偏头却发现他睡得正熟,只是眉头紧紧地皱着,形成一个小小的凸起。
他……也在纠结,对吗?
余音到底是没问出口那句话,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着,左右还没到那一步。可是到那一步之后又该怎么办,她想了很久,依然没有想出个一二三来。
这一开年,又开始着手白脩其洗钱贪污的事情,于是梁耀的这事,又被搁置了。
厉华大厦里,总经理办公室内,余音背着手,听林平给她报告过年期间,白脩其的动向,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将近,那一家安宁的过分。
可不是他们安宁了,这件事就能不做的。
今天上午,余音已经向董事会提交了关于罢免白脩其销售公司总经理的提案,再过几天,就能上会表决了。
“资料都准备好了吗?”
余音捏捏眉心,转过身对林平说。
“都准备好了。”林平回答。
余音点点头,这一次怕不只是罢免就能了结的,这么大数额的经济犯罪,恐怕少不了盼个十年八年的。
余音左思右想,还是去找了一趟余厉华。
彼时,余厉华坐在办公桌前,余音敲也没敲门就进来,余厉华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事情。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余厉华一指沙发,示意她坐下,“你的提案我看过了,我想把会议定在后天下午。”
“嗯。”余音此时的表情显得有些烦躁,一只手不耐烦地扣着沙发坐垫。
“你在犹豫。”
余音抬头看了余厉华一眼,缓缓道,“这一下手,可少不了得十年八年。”
余厉华一脸看透她的样子,笑着说,“你不下手,十年八年的人,就有可能是你我。”
“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余音皱着眉,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语气里有些惶恐,又有些茫然。
“公司是你的,以后这样的事情多得是要你去解决的。”
余音吐出一口气来,余厉华说的没错,处在这样的位置,就算不是白脩其,也会是别人,总归是要有第一次的。
余音回到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稳,林平就走了过来。
“余总。”
“嗯?”余音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扬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刚才白脩其白总来了电话,说想见您一面。”
林平说完,偷偷瞄了一眼余音的脸色。后者皱了眉,拿起的杯子半天也没放下,似乎是在思考。
林平见她纠结,又出声道,“要不然还是拒绝了吧,想必白总也是听到了风声,想跟您求情也说不定。”
求情啊……
余音摸摸下巴,可白脩其应该也知道,他所做的这些事情,不是求情就可以解决掉的。
“他现在在哪里?”
“您要去?”林平不赞同地皱了眉,“他约您在悦椿食府那儿见一面。”
“去吧,见招拆招,你总要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吧。”
余音看了看时间,刚巧下班,于是也不再多言,收拾了东西,开车往悦椿走去。临上车前,还给梁耀打了个电话,说临时有些事,就不回去吃饭了。
悦椿是一家高档的私人食府,实行会员制度,平时普通人想进也是进不来的,不过想也知道,白脩其干的那些事,他恐怕也没脸面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余音推开包厢门,就看到白脩其以及文氏,还有他们的小儿子正坐在圆桌上等她,一桌子菜上了个七七八八,谁也没敢先动。
余音不禁奇怪,白脩其领着这一大家子跟自己谈事情?这是预备打感情牌,曲线救国吗?
也不知道是白脩其给那小儿子说了什么,自打余音一进来,那小东西就面色不善地瞪着自己,好像洗钱贪污几千万的人是她一样。
白脩其一见余音来了,连忙站起来,把余音迎到上首的位置。
“来来来,快坐,咱舅甥俩也好久没见面了。”
余音摆了摆手,那把椅子还是没坐下去,“小舅舅,你太客气了,既然是一家人吃饭,那断没有我坐上首的道理。”
余音绕了一圈,在下首的位置上坐下,又道,“不讲究这些了,小舅舅也快坐吧。”
“好,不讲究,不讲究。”
白脩其讪笑着搓搓手,也在余音身旁坐下,他一手转着桌面,一手指着菜,“来,快吃快吃,上了好久,都等着你呢。”
余音也不扭捏,夹了一筷子,“小舅舅,别招呼了,你们也吃吧。”
白脩其哪里吃的下,过几天罢免提案就要上会,保不齐这小祖宗还会直接把自己送入牢里,这会儿不赶紧探探口风,怕是就来不及了。
于是思前想后,脑里的话过了一遍又一遍,也只能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余音默不作声地吃着饭,面上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耳朵早就竖起来了。
和她预料的没错,白脩其的确是想打感情牌,从她这里套出点消息来,更或者,能让余音网开一面,在董事会上帮忙说几句话好。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弟弟还小,这以后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也不知道谁来照顾。
听得余音差点没笑出来,钱捞够了,这才想起来孩子,白脩其若是进去了,不还有文氏吗?难道文氏当妈的就能撒手不管了不成?
再又说起小时候余音还跟他这个小舅舅亲近。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一阵,余音倒是没什么感觉,却把对面那一家子说的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