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吃饱了,终于把筷子放下,擦擦嘴轻咳了一声。
“小舅舅,你知道你这次涉嫌的金额有多大吗?”
白脩其听到这句问话,蓦地一愣,而后脸色就变得青一阵白一阵,他想,这姑娘问这话,意思是要追根究底还是怎么着?
多大?他能不知道多大吗?要是少了,还用得着在这儿低三下四求人吗?
“这……”
“四千三百八十万。”余音没有等白脩其把话说完,直接报出了一个数。
白脩其面色刷地惨白,他竟不知道余音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竟然连零头都算的一清二楚,这样大的手笔,恐怕事情也是不能善了了。
余音也不想跟白脩其过多纠缠,径自说出自己的打算,“小舅舅,你也知道,这事情全公司上下几千人看着,我总要对他们有所交代。”
白脩其说不出话来,只能苦笑着点头。
“后天就是董事会了,如果你能在董事会之前,把亏空补上,那么我哪怕力排众议也会让你们一家子不分开,可如果不能,那……估计就不只是罢免这么简单了。”
言尽于此,余音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只要他把亏空补上,什么销售公司总经理,难道还能比一家团聚来的要紧吗?
余音想的倒是简单,可白脩其脸色却比刚才更加难看了。
四千三百八十万……
想也知道是多么大一笔数额,且不说他是否真的有这么多,以往年间,为了打点来去,恐怕花的也不少了去。
就两天时间,怎么可能把这一笔钱凑齐!?
余音却不管白脩其到底怎么处理,她只把自己要求说到,站起身就准备走。
白脩其却突然起身,一把揪扯住余音的胳膊。
“余音,舅舅知道你难做,但是……那么大一笔钱,我怎么可能……”
“这就是你的事儿了。”余音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余音,好歹你也看在你母亲的份上……”
余音脸色突然一变,不说这个还好,这一提,余音瞬间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他怎么还有脸提自己的母亲?
余音怒不可遏地甩开白脩其的桎梏,疾声厉色道,“你也知道我母亲?我母亲用死换来的厉华集团,就是让你这么糟蹋的?若我母亲有在天之灵,你说她是看你心寒,还是看我心寒呢?”
白脩其当下被钉在原地,连余音摔门而去,他也没来得及挽留。
“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文氏眼见俩人谈崩,立刻扑在白脩其身上哭天抢地起来,小儿子一见妈妈哭了,于是也跟着嚎啕大哭。
白脩其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哭喊声顿时变成了锥子,一下下地钉着自己的太阳穴,整个脑袋好像在下一秒就要炸开。
“别他妈哭了!”白脩其怒吼一声,文氏被吓了一跳,立马闭紧了嘴,可还是抽抽搭搭的抱紧了小儿子。
“这……这怎么办啊?”文氏啜嗫着,小声问。
“哼。白脩其冷哼一声”,“不过一个刚掌管公司的丫头,抓了点把柄就天不怕地不怕了,这回叫她知道,商场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文氏一愣,结巴道,“可……可后天……”
“那也要看她有没有命参加后天的董事会了。”白脩其敲着桌面,一脸狞笑。
回家的路上,余音好心情地在蛋糕店买了一些点心,顺便又溜到一旁的便利店买了几瓶啤酒,想着能回去跟梁耀看电视吃点心喝啤酒,就情不自禁地哼着歌往回家去了。
余音丝毫不觉背后的恶狼已经对自己张开了利爪,满以为自己打了个胜仗,只要白脩其把亏空补齐,她也不用背负着拆散家庭的罪责。
这样的办法可谓是一举两得,可她却忘了,人性,总是会比常人想象的更加阴暗。
余音晚上回去,一面儿看电视,一面就把这件事情说与梁耀听。
今天白脩其对他说的,以及余厉华劝诫她的。
倒不是她非要赶尽杀绝,只是余厉华说得对,这样严重的经济犯罪,如果不严厉惩罚,那么下面那么多分公司,只会有样学样,整个集团就会朝不保夕。
她倒是对余厉华借她之手处置白脩其没什么想法。
她大概也能猜到余厉华的顾忌,当初白脩文的死,让余厉华在白家遭受了很多,以至于把厉华集团最核心的销售公司管理权都拱手送人。
余音对余厉华当初的做法不置可否,想来也是对白脩文心怀愧疚,可时间长了,白脩其就越发嚣张起来,几乎不把余厉华这个董事长放在眼里,明里暗里都使些小伎俩,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余厉华的底线。
余音总觉得余厉华像是早就再等着这一天,他假意放任自流,实则让白脩其越发贪得无厌,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眼见着差不多了,余音也很好的成长起来,于是余音就变成了刺穿白脩其的一把利剑。
余音明知余厉华的打算,却也不得不跟着余厉华的计划走,用她母亲鲜血浸泡着的厉华集团,总不能在阿猫阿狗的手里毁掉。
梁耀安静地听她说着,以往对于这些高层管理者的钦羡,现在全部变成了心疼,她成天都与些什么豺狼虎豹打交道啊。
一个姑娘家,本该是被家里人护在怀里,捧在手里,而她的父亲,却明目张胆、名正言顺地推她出去。
且不论这把利剑是否能杀掉敌人,可到头来都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把戏。
余音说的轻描淡写,非常客观地陈述着其间利害关系,像是与自己无关,可谁都知道这行行道道里的暗涌,一个浪头就能把人淹了去。
上一次截了单的人会被打,那么这一次呢?
这可是把人送进监狱,毁掉人下半生的决策,谁能保证不再出现像上次那样的事情?
梁耀偏头,摸摸余音的脸,轻声道,“明天我接送你上下班吧?”
“嗯?”余音一愣,看着梁耀笑了起来,“为什么?这么突然?”
“我怕……”梁耀叹了口气,拉着余音的手来回揉捏着。
余音看着他的样子,顿时了然,而后乐不可支地趴在梁耀身上大笑起来,“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像上次一样被打?”
梁耀点点头,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余音笑着笑着,突然就觉得不好笑了,梁耀那样认真的看着她,她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只能依偎在他怀里。
“不会的。”她轻声说,“不会的。”
第二天一早,梁耀还是没能去送余音,两人上班的时间冲突,余音也不能让梁耀送完自己再坐车回去,即使梁耀再三坚持,还是被余音拒绝了。
“放心吧,来来回回都开着车呢,他总不能当街砸我的车吧。”
余音理了理梁耀的衣襟,笑着安慰他。
“可是……”
“没事的,我到公司给你短信,嗯?”
好说歹说,梁耀总算放过她,站在楼梯口,眼看着余音开车绝尘而去,这才放心下来。
余音到了公司,先去了一趟董事长办公室。
“余董。”
余音把昨天白脩其找她的事情跟余厉华通了个气,顺便告诉了他,自己对白脩其提出的最后的要求。
“他做不到。”余厉华站起身来。
余音抿了嘴,面上神色淡淡,做得到与做不到现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们要的,只是把这个祸患永远的隔离出去,即便他做得到,也要让他做不到。
余厉华见余音满脸淡然,叹了口气,从茶几上倒了杯水递给她。水面上零零落落飘着几片茶叶,余音看着看着,就有些发呆。
“这些年,他为了打通关系,前前后后花的钱不止这个数。”余厉华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余厉华太明白里面的勾当,自然也知道白脩其做不到,若是他能做到,就不用找余音了,偷偷摸摸把亏空补齐,账簿藏起来,就能抵挡好一阵了。
“机会总是该给的。”
余厉华笑笑,“你这机会,还不如不给,你只会逼急他。”
余音不说话了,板着脸看他。
“这两天小心一点。”
余厉华说完,就不在理会她,转过身继续坐在办公桌前开始看文件。
余音坐了一会儿,本还想请教些什么,可是看余厉华不愿说话,于是也自觉地从办公室退了出来。
小心……
余音自然还是会小心的,在这节骨眼儿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明天就正式上董事会了,左右白脩其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回了办公室,余音就跟林平吩咐了下去,这两天的外出会议活动全数取消或者推后,有要紧的事情让他们直接到厉华大厦来,不大要紧的,全都放在董事会之后再做决定。
在办公室坐了整整一天,着实要发了霉,好不容易捱到下班,余音立马就收拾了包,转身就下了楼。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余音刚从大厅走出来,包里的手机就“叮”得一声响,于是脚步便停了下来,在包里摸索半天,拿出手机。
亮着的屏幕上显示出梁耀的名字,投影的光线照亮了挂在余音脸上淡淡的笑意。
“下班了吗?我在你们公司门口。”
余音直接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梁耀哑哑的声线,低声唤她的名字。
“余音。”
“嗯。”余音笑着回他,抬眸远看,目光落在门口某一个挺拔的身影上,“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开车。”
“好。”
坐上车,梁耀发现余音似是心情很好地抿着嘴笑,他伸手系上安全带,也不由自主地浅笑开来。
余音余光看他一眼,抿了嘴,“你笑什么?”
“陪你笑。”
余音噗嗤一声,笑意更甚,手下方向盘熟稔地打着圈儿,“那你这可都陪全了,还附带接送上班的服务啊。”
“怕你不安全。”梁耀说,看到余音脸颊旁的一缕碎发,习惯性地想要伸手给她别再耳后,突然又想起这是在开车,于是忍下了冲动。
“我好着呢,今天外出我都没去。”
“我眼皮一直跳,还是小心为好。”
“是是是,够小心了,您就放心吧啊。”余音笑着应声,这样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竟然让她觉得久违。
再转个弯儿就到了东泉路了,余音瞅着后视镜,慢慢把车拐过去,可刚出路口,突然被一阵强烈的白光刺了眼睛。
她快速地踩下刹车,耳边的鸣笛声却仍尖叫不已。
“快趴下!”
随着那道熟悉的声线,余音只感觉自己被的脑袋被人按在了怀里,接着车子像是被重力撞得翻了个个儿,五脏六腑也紧跟着错了位,脸上温温热热的,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息。
“梁耀……”
余音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调都发不出来了。
再然后……
周围充斥着浓烈的消毒药水气味,弥漫在鼻腔里,氧气罩里,耳边传来“嘀嘀”的声音,还有轻微的交谈的声音。
余音觉得眼皮很重,可是灯光却很明亮,让她忍不住睁开眼来。
几乎是费劲了力气,眼睛才睁开一条缝隙,入眼所见皆是雾蒙蒙、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余音张张嘴,依然说不出话来,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感觉全身都像是被凝固了。
梁耀……
她想起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刺眼的白光都被梁耀的身体所遮挡,接着,就是如同噩梦一般的相撞,以及支离破碎的声音。
“余总醒了!”
林平突然惊呼一声,转眼就跑出了病房,边跑着还伴随着呼喊,“医生!医生!”
余音总算可以看见人影,她看到余厉华站在床侧,面容苍老如同病入膏肓的老朽,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余音的手背。
余音挣扎着,想说些什么,余厉华摇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孩子……”
余厉华话说到一半,像是在思考用什么措辞来表达,亦或者是为了让余音放宽心,只是出口的话,在嘴里拐了十七八道,这才慢慢道,“还在重症监护室,不过好在无性命之忧。”
余音顿时觉得胸口来了一记重锤,压迫的她更是喘不过气来,即使带着氧气罩,可她依然觉得窒息,胸腔沉闷地起伏着,耳边嗡嗡作响。
她想去看他,她要去看他!
“余音……余音,你别激动,他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余厉华看到余音这个样子,不禁老泪纵横,刚好医生护士在此时鱼贯而入,余厉华便被挤到了一边,看不到他的人,却依然能听到他的声音,“相信爸爸,他没事的。”
他没事的……他没事的……
余音心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手臂上被刺了一针,眼皮又开始下坠,不过十秒钟就又耷拉了下来。
医生收了听诊器,扒拉了余音的双眼,开始徐徐陈述病人的病状,身后的护士都低着头细心做着记录,偶尔抬起头看一眼余音的状况。
余厉华站在病房外,格外安静的走廊内,他的心却是杂乱无比,他第一次开始反省自己,他把余音推上这个高台,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余董……”
林平从病房里退出来,看到余厉华,便自觉地放低了音量,轻轻唤他一声。
余厉华揉揉眉心,哑着嗓子问,“医生怎么说?”
“大夫说没有大碍,冲击都已经被梁先生挡掉大半,现在就是精神有些不好,中度脑震荡,还有就是不能受太大刺激。”
林平说完,偷偷看了眼余厉华脸色,试探地开口道,“余董,梁先生那边……”
“给他最好的治疗,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证他完好无恙。”
余厉华沉沉地开口,林平立刻颔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