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之后没几天就休假了，众人欢呼雀跃，终于把公司大门落了锁。
余音站在公司跟前，跟众人一一道别，临了，却又剩了自己一个，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余音站在台阶上顿时茫然起来，直到林平开了车在她跟前一直打喇叭。
坐上车，林平问她，“余总，你回哪儿？”
回……
哪个算是家呢？
余厉华哪儿？
梁耀哪儿？
香榭别墅？
余音头疼地闭了眼，摆摆手道，“先开吧，转几圈儿。”
林平察觉余音情绪不对，却还是顺着余音的意思，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转悠起来。
一圈儿又一圈儿，只感觉半箱油都要被烧完了。
“余总……”
眼见天都黑一半儿了，林平终于忍不住开口。
被唤的那人缓缓睁了眼，才发现天都黑了，这才慢慢坐起身子，想了想，说，“去东泉路吧，完了你也回去休息。”
把人送到东泉路，林平总算能放假了。
“新年快乐。”林平朝余音微微欠身。
“新年快乐。”
余音笑着摆手，裹紧了大衣转身就上了楼。
余音已经几天都没有回梁耀这里来了，灯没有开，电视也没有开，她就坐在沙发上，看着路灯照进来的斑驳光亮。
不知道坐了多久，总之余音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些僵硬，吊钟又开始报时，才缓缓动了动自己的胳膊。
血液活络了起来，余音才真正清醒过来。
今天大年二九，明天就是三十了，大年夜啊……
她倏然站起身，几步走到卧室里拉出了行李箱。
凌晨一点半，余音开车去往梁耀老家的高速。
梁耀他们家在镇子里开着小杂货铺，不过十几平方米的地方，里面东西却是齐整，周围邻里也都在他家买些日用品。
于是回来的日子里，不得已就得起的很早，然后去开店。
他的父亲去的早，平日里都是母亲在照顾铺子，弟弟梁辉在县里学校上高中。
虽然他平时也会给家里打钱，但母亲的病，还有弟弟的学费，加上了这杂货铺的收入，才能勉强支撑日常开销。
快要过年，学校也停了课，梁辉就跟着他哥一起，早起去看店。
二十九那天，两人起了个大早，给母亲烧好了水，做好了早点，然后一齐就去了店里。
镇上比市里要冷的多，远处的山上全都覆盖了一层银白雪衣，打个喷嚏路边儿的树都能掉下一层叶子。
两人裹得跟个圆球一样坐在柜台后面，即便火炉子就在边儿上，俩人还是一直捂着嘴哈气，有一搭没一搭地乱侃着什么。
“哥。”梁辉搓着手，目光盯着火盆，叫梁耀。
“嗯？”梁耀随意应了一声，顺手拿着一截木柴往火炉里面塞。
“我不想上学了。”
梁耀拿木柴的手一顿，继续当做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添着柴火。
“哥！”
梁辉有些急了，音调陡然提高，梁耀吓了一跳，火舌舔上他的食指，烫的他一缩。
“我是真不想上学了。”梁辉声音里满是无奈，“你也知道妈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我让她别守着店了，她还非要每天每天地来开门，上一次在店里晕倒，要不是隔壁的林婶把妈送到诊所去，说不定……”
梁辉憋了一口气，他始终不敢抬头看梁耀。
这个为了自己，高中肄业的哥哥，若不是他每个月寄来的那些钱，他的学费，他和母亲的生计，仅仅靠店里那点儿微薄的经济来源是远远不够的。
可是现在他觉得真的撑不下去了，他的学习算不上很好，勉勉强强考个二本就了不起了，即便生活费他可以勤工俭学，可学费呢？
而且母亲的药钱随着她病情的严重也渐渐变成了一个大头，无论如何，都支撑不下去了。
“哥，你就让我退学吧，让我在家里好好照顾妈，看店什么的我都可以……”
“没商量。”梁耀终于抬起头，他把最后一根木柴丢入火炉，缓缓道，“你必须上学，这事儿没商量。”
“可……”
梁辉还要说什么，却被梁耀口袋里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
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梁耀的冰冷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
“余音。”
余音连夜开了车就去了县城，下了高速就看着导航，连蒙带猜地摸到了梁耀他们的县城里，可是再往镇上走，路就实在不清楚了。
她把车停在一家大商场门口，坐在车里就开始给梁耀打电话。
“梁耀。”
她有些累，唤他名字的时候，音调拖得长长的，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怎么起来这么早？”
梁耀看了眼梁辉一脸探究，便起了身，站到外头打电话。
“你猜我在哪里？”
“哪里？”
余音噗地一笑，探过头去看那大商场的名字。
“家瑞福商场，赤阳县派出所……”
“你！”
梁耀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听见余音在那头笑的花枝乱颤。
“你在赤阳？”
“对啊。”余音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我连夜开车过来的。”
“你真是……”梁耀一脸无可奈何，想生气嘴角却又忍不住勾起，最后就只能说出丝毫不带震慑力的俩字，“胡闹。”
“对咯！”余音不以为意，接着说，“你们到底在哪儿啊，我都转了一圈儿了。”
梁耀回头看了眼店里坐着的梁辉，摸了摸鼻子。
“你在哪儿等着，我去接你。”
镇子上都有直接去县城的大巴车，梁耀看了看时间，刚好六点半始发车，于是他也来不及跟梁辉解释，只匆匆说了句离开会儿，就径直往车站跑去了。
余音嫌外头冷，于是就缩在车里，一边儿等梁耀，一边儿打瞌睡。
直到感觉有人咚咚咚地敲车窗，这才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朝车窗一看，果然是梁耀。
梁耀刚坐上副驾驶，余音就一下子扑了过来，他来不及躲，就只能把人抱在怀里。
“身上还冒着寒气呢，也不怕冻着。”
“抱着就不冷了。”
余音撒起娇来，十个梁耀也抵不住，只能化成无限温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鼻尖、脸颊上。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梁耀终于把某人从怀里拎了出来。
“怎么突然跑过来？”
“一个人在家没事儿干。”余音斜他一眼，“不欢迎？不欢迎我走好了。”
说罢就伸手去拧车钥匙。
梁耀顿时哭笑不得。
“谁不欢迎了，不欢迎我大老远跑来接你。”
余音还不理他，偏着头看着窗外。
“行了，别作了。”梁耀伸手捏着她的脸，把她转过来，“要来不知道第二天一早走吗？哪有连夜就跑的，出危险怎么办？”
“我可是老司机！”余音不服气，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
梁耀拤着她的脖子，把后视镜掰正过来对着她。
“来，老司机，看看你的眼睛。”
梁耀不说，余音倒还真的没发现，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真的是自己的吗？那样黑的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珠，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余音扒拉着眼睛看了半晌，想说些反驳的话，却还是被现实堵了回去。
梁耀淡淡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换位置，我开回去吧。”
余音也确实是累了，强撑了一晚上的精力，在坐到副驾驶之后全都垮了下来，车子开得不快，晃悠悠地朝前走，余音迷迷糊糊地就又睡着了。
镇上离县城至少还有一个小时车程。
余音就真的扎扎实实睡了一个小时，梁耀偶尔分心，偏头去看她，那人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唇瓣微微分开，整个人都透露着疲惫。
说不感动是假的，那么大老远，开夜车几个小时过来找他，还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
梁耀忍不住笑，弯了弯嘴角。
可是……他该如何像家里介绍她呢？
如果她看到自己的家庭情况，还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吗？
车子抵达镇上，余音也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然后趴在车窗上向外看。
“你们这儿环境不错。”
“嗯。”梁耀应声，“山城，就是山水多些，等你休息好，我们可以去山上转转。”
“好诶。”
余音开心地鼓掌。
梁耀偏头看她，忍不住笑她，“开心成这样？”
“嗯哼，有你陪着总是好的。”
车子在杂货铺门口停下，梁耀终于腾出手，摸了摸她的脸。
“到了，下车吧。”
梁辉听到动静，早就从店铺里出来，刚探出个头，就瞧见门口停着一辆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汽车。
再看到梁耀和余音一起下来，更是瞪大了眼睛。
“哥……”
梁辉几乎有些叫不出声。
梁耀瞅了他一眼，直接说道，“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给妈说一声，有客人来，中午多做几个菜。”
“哦……”梁辉看了余音一眼，只觉得着女人好看的过分，跟学校里的黄毛丫头简直不在一个档次。
“看个屁！还不回去！”
梁耀看到梁辉盯着余音瞅个没完，一脚踹在他大腿上。
梁辉这才跌跌撞撞地往回跑，一边儿跑，还不忘回头再瞅一眼。
余音在旁边儿忍了半天，等梁辉终于走了，这才笑出声来。
“你弟弟？”
“嗯。”
梁耀拉着余音进了铺子，把小板凳儿朝她那儿挪了挪，示意她坐下。
“冷不冷？”
“不冷，车上有空调的。”
话是这样说，梁耀还是把余音的手拉了出来，靠近火炉给她暖着。
“这儿，条件不太好，你也看到了，什么都没有。”
“嗯。”
看到余音点头，梁耀心里泛起一丝失落。
“今天待一天，明天就回去吧。”
“可是这儿有你啊。”
余音抬起梁耀握住她的那只手，在脸上蹭蹭，跳跃的火光似乎都蹦到了她脸颊上的酒窝里，看的梁耀一阵恍然。
梁耀没有回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甚至有一刻他想发脾气，无端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明明他们什么也不是，明明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明明连未来都没有。
为什么要说这些？
这样……扰乱他的心……
这样的话，简直是罪责根源，无法逃避，也无法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