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实地检查,如分公司领导预料的一样,余音几乎是卯足了劲找茬,销售部的正常工作被打得乱七八糟,门店检查几乎也精细到吹毛求疵的地步。
每到一个部门,负责人就跟在余音身后不停地擦汗。运输部、仓库管理,都被余音翻了个遍,就差没挨个人员点卯了。
林平也觉得余音这阵仗有点吓人,吃饭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提起。
“余总,这样会不会太严了些……”
余音冷笑了一声,“你看他们第一天给我看的那阵势,我要是不杀鸡儆猴,还有几个市公司,你看他们会怎么应付我们。”
林平一听也讪讪了,之前已经有好几个部门经理找过他,现在看余音这个态度,兀自把想要替人说好话的念头赶紧抹了个干净。
临到晚上,余音突然想起来吩咐姚金的事情,自己这一走可就是半个月,可千万别等她回来还一点进展都没,那这疙瘩恐怕就得留到过年去了。
于是又从床上翻身起来,立马给姚金去了电话。
“哈喽,宝贝。”一接电话,姚金那边儿就笑开了,也不知什么事情把她乐成这样。这让余音一天的郁结消散了不少。
“这么开心?叫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
“放心好了,我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最近从文氏店里定了一个贵宾套餐,指定要让老板娘来做,人妹子说了,他们老板娘出去了,下个周就回来了。”
姚金就知道余音要问这个,索性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我还打听了,他们整个美容院居然就两个会计,太不正常了,这里面儿铁定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没问题能让你查吗?”余音轻笑,有问题就对了,就怕没问题,“你帮我盯着好,我出差了,怕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先自己看着办。”
“行嘞,没事儿我挂了,明个还得去跟代妮讨论入股的事情。”姚金打了个哈欠,就准备挂电话。
“行,你自己小心点,跟文氏接触别把自己事儿抖落出来。”
“知道,我贼着呢。”
“那就好。”余音这才放心,临挂电话,又忍不住打趣她,“我帮你照顾林平呢,你也放心哈。”
“滚蛋。”
姚金骂了一句,不等余音回嘴立马就挂了电话,余音笑着在床上滚成一团,想到姚金那流里流气的样子,一跟她说到林平,就跟踩着尾巴的猫似得,炸的飞快。
不过这一通电话下来,余音着实放心不少,姚金倒是对于自己的任务有着十分十的自觉性,那文氏的美容院已经被她溜达了好几次,一个礼拜至少两回,也贡献了不少钱出去,这不,很快就可以受到正主召见了。
今天是待在同州的第三天,按照计划,今天下午就得往下一个检查点赶了。
临走,余音还是给分公司了一个面子,好歹是跟着他们吃了顿饭,不过喝酒的提议还是一样被拒绝了,神在在地坐在上首,偶尔对着谄媚的下属冷淡一笑,大多数的时候都只有闷着头吃饭。
林平知道余音最近以来心情都不虞,于是也就只能拉着一帮随行人员跟着酒桌上一帮老秃驴推杯换盏。
在去往良田的飞机上,空姐第三次过来提醒余音,请她关闭手机。
林平有些看不下去,索性直接越过她的胳膊,从她手里拿过手机直接关掉。
也不知道这人这几天是怎么了,莫名的火气,莫名的心神不宁,感觉她全身都是茬,擎等着有人过来碰她一下,然后就立刻炸开。
余音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闭着眼靠在座椅上,看上去像是睡了。她知道她在恼怒什么,介意什么。
出差三天了。
梁耀始终没有打电话过来,短信也没有。搞得她见天儿的想发脾气,她知道她只是想他,可是仍执拗地忍住,不愿意主动联系。
闭上眼的时候想念更甚,虽然手机已经被林平关掉,可仍被握在手里,来来回回摩挲。
她几乎要觉得当初她走的时候,梁耀眼里那些不舍都是假的,爱她也是假的,说不定……说不定连前一晚上的吻也是假的。
她怎么会变得这样患得患失了起来,这样别扭的情绪,她有多久没有尝到过了,反反覆覆,自我拉扯,又是心酸又是纠结,就这样眉头紧皱着睡了过去。
晕晕乎乎地下了飞机,分公司的人大老远跑来接待。
余音耐着性子没有摆出不耐烦的嘴脸,却还是放任林平又被分公司的人拉去吃饭,随手叫了分公司的司机,直接把自己送回了酒店,准备养足精神明日再战。
酒店是早就订好了的,余音到了地方天已经全黑了,要么说已经冬天了呢。
余音在房间里晃悠了几圈,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又拿了包准备去楼下的餐厅吃点东西。除了中午在同州吃的那顿饭,一下午几乎没进食,人一休息下来,胃就开始闹腾了。
餐厅分中式西式,余音不想吃汤汤面面,点菜一个人也吃不完,就转身走进了西餐厅,想要吃个牛排打发算了。
西餐厅的环境不错,看上去还有些小资情调,灯光调的昏黄,只有一束稍显明亮的聚光灯打到餐厅正中的圆台,照亮了那个站的笔直的小提琴手。
等餐的时间里,余音的目光几乎都贡献给了这个拉小提琴的,可能也是这餐厅里成双成对的人太多,也只有这个小提琴手形单只影地站着。
余音正看得出神,不注意自己的对面坐下了一个男人,她转头看去,眼里闪过诧异。面对那人噙笑的嘴角,她又立刻收敛了神色。
对面那人确是江望,余音不知道他怎么会到这里来,难道是跟随她来的?可是倘若他知道,为什么在同州的时候不出现?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江望笑着招手唤来服务生叫了一瓶红酒,随后又对余音解释道,“我是过来谈业务的,你知道最近‘初航’的销售业绩不佳。”
说到最后一句,余音也笑了,扒拉着盘子里被她切得细碎的牛肉块,低声说,“看出来了,要不然怎么能劳驾江总亲自出马。”
江望对余音的嘲讽恍若未闻,正巧服务生拿了红酒上来,他挡住了服务生正要倒酒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亲手为余音倒上。
“我说了,如果你开心的话,想怎样都可以。”江望把红酒推到余音手边,轻声道。
余音轻啜一口,随即嘴角拉出一个讥诮的弧度,摇了摇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饶是江望能口若悬河,可在那天余音说出了那句话之后,他就再也没办法理直气壮的面对她了。
是的,曾今,他对于他的离开,是理直气壮的。
“那年……江氏科技在我父亲手里,虽然不大,但是尚能正常运转。”江望把杯中红酒一口气喝完,缓缓地说。
对面的余音垂着眼,神色不明。
“可是就在毕业之后,突然有一天来了一批税务局的人,直接就冲去了财务部,我父亲在外出差,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连夜赶回来,可是已经迟了,税务上的人在财务部的档案库里发现了大笔偷漏税的款项,包括很多我们压根没有见过的账簿。”
他缓缓地说着音调不疾不徐,这些余音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都被江望一一讲述了出来,他的面部毫无波澜,只是时不时地看看她。
“后来,我父亲被判入狱,江氏科技坚持不下去了,最终宣告破产,我父亲在入狱之前,把我送到伦敦,在我走之前,对这些一无所知。”
一瓶酒喝掉大半,余音晃着杯子抿着嘴,半晌后,才慢慢道,“道理我都懂,可是我不能原谅你。”
“如果。”江望突然抬起头,直视着余音的眼睛,“如果我说,这所有一切,都是你父亲亲手造成的呢?”
余音摇晃杯子的手顿住,像是一瞬间被石化,或者是骤然脑子里当了机,总之她觉得心里某个原本就快要愈合的地方,又重新拉扯开来,顿时鲜血四溢。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过了不久。
余音总算回过神来,轻笑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你近十年来不联系我的理由?那你现在又做这种姿态给谁看呢?怎么?你父亲出狱了吗……”
“余音!”
那被江望粉饰已久的太平终于在这声呵斥里消失。
“你……真的非要这样吗?”
余音喝的有点醉,此时低了头呵呵地笑,她不停地转动着手上的红酒杯,像是想把这十年的怨恨都摇在了红酒里,兑这此情此景一齐喝下去。
“当初你发来的邮件,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为什么不让你帮忙,可我要怎么开口,让你去求那个始作俑者?”
江望的声音里含着悲痛,划拉着余音心底掩埋至深的疮口。
余音把最后一点酒喝完,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他,目光闪烁,“对,你总是有理由,我接受你的理由,但是我不能原谅你。”
余音站起身,木椅在地面上拖出重重的杂音,不想理会,也不想继续,步履微醺地走出了餐厅。
余音推开房间的门,灯也没有开,一路走,一路把自己的衣服层层扒掉,然后走进浴室里,随即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她把水开的很凉,在冬季里,就连凉水淋在身上,也形不出一点雾气,除了水声,画面冷淡的像一场默剧。
余音闭着眼坐在床上,酒精使她的大脑变得混沌,某个神经线突然异常敏感,于是,她顺着那条线鬼使神差的就把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听筒那边刚传来一声响,电话就被接起了。
“余音?”